闻蝉垂下眼,与江照白回了个礼。这才看到她的二姊和二姊夫正站在旁边,大约在她进来之前,在和江照白说话。她的丢脸行为,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沉默半晌,倒是江照白先打断了这种僵硬与尴尬,“看来我的到来,让翁主失望了。”
    闻蝉忙说没有,回头瞪一眼青竹:都怪你之前笑得那么恶心!
    青竹:……我真是冤枉。我哪里料到翁主你变心变得这么快。明明以前听到江三郎到来就高兴,现在你也能无精打采。
    闻蝉好奇问江三郎,“你不是在会稽,跟我二表哥忙雪灾的事吗?你怎么来找我们了啊?”她还抱有一丝幻想,江三郎好像总跟李信在一起。是不是江三郎来了,说明她二表哥也不远了呢?
    江三郎的回答,却让她失望了,“我没有忙雪灾的事,是阿信一直在忙。后来官寺插手后,我不方便跟过去,就更没有再管了。所以阿信忙碌,我却没什么事。我是听说宁王夫妻要回长安,便想顺个路,想与你们一道回京。我也好些年没回去长安了,想回长安看下我家的情况。也不知道宁王是否愿意让我搭个风?”
    时代很乱,除非像李信那样艺高人胆大,再除非像闻蝉这样傻人有傻福,一般人都不怎么敢随意出行的。江照白也许是考虑着中途出行意外,便早早在这里等候,等宁王等人的船过来,想要依托宁王的关系回京。
    闻姝姊妹都对此可有可无,便都去看宁王张染的脸色。张染笑了笑,脾气很好地应了,“江三郎客气了。你与孤同行,孤再开怀不过了。”
    他平时跟闻姝姊妹说话时,一直都是“我”啊“我”的,这时候自称“孤”,就带着几分客气疏离了。但不管再怎么客气,江三郎投靠他,他都给足了面子。等他与妻子出去后,闻姝问他,“江三郎这个人心机深沉,专程等候在此,说不定有什么谋算。夫君你让他与我们同行,当真没什么问题吗?”
    张染道,“心机深沉有心机深沉的好处。再说江三郎也不是不会看人脸色的人。看他只有几个仆役,确实不方便赶远路。不是谁都有小蝉那么缺心眼的本事。再说我什么也不求,又怕他算计什么呢?无妨。”
    夫君提起妹妹,闻姝更加头疼了,“你方才看到小蝉那个样子了吧?跟被李信下过蛊似的,要不是江三郎在,我就揍她了。李信真是个祸害。”
    张染随口道,“那得看小蝉自己的意思了。温柔的男人照顾她,强大的男人保护她。前者无法保护她,后者也可以照顾她。然前者的心好抓,后者的心难定。得看你妹妹的本事了。你别想太多了。”
    可是他这么一说,闻姝反而想得更多了。
    更让她气得牙痒的,是没过多久,到下一处码头,他们下船去休息。到当地官吏布置好的置去休息时,信吏送来了许多书简信件。宁王的信是最多的,然除此之外,闻蝉也收到了好几封给她的信,让她受宠若惊。她长这么大,除了阿父阿母,就没收到过别人的信件。尤其是现在跟姊夫一家上路,她阿父阿母写信,都是给她姊夫姊姊写,她就是信中顺带的部分。人家早不专门给她来信了。
    闻蝉捧着信吏交给她的书简,心怀激荡得手都要发抖了。她随意问,“哪里的信啊?”
    小吏答,“从会稽送来的。”
    会稽……
    闻蝉怔了一下后,唇角翘了翘,眉目宛春。在众人的凝望中,她淡定无比地把竹简交给青竹去收到,“知道了,我回头再看。”
    她继续与众人一起用膳,一贯的优雅清贵,骄傲不与人说。但一出了门,闻蝉就把青竹拉了过去。青竹懂她家翁主这个劲儿的意思,闻蝉一急切看她,她就把一卷竹简先递过去,闻蝉迫不及待地摊开。
    入行第一眼,便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亲亲知知小心肝儿”。
    闻蝉被恶心到了,手一抖,啪嗒,竹简掉了地。
    她不可置信,“他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恶心?!”她一身鸡皮疙瘩都被他叫出来了。
    青竹沉默地俯下身捡竹简。闻蝉满脸地嫌弃,然忍了忍,又重新把竹简拿了回来。
    她满脑子都是“亲亲知知小心肝儿”,每想一次,都觉得受不了。她难以想象,这么恶心的称呼,李信怎么有勇气想出来,又怎么有勇气写出来。她红着脸,敲打竹简,小声骂,“坏胚子!”
    一窗之隔,宁王夫妻已经看到了小娘子患得患失的这一幕。宁王妃心中的五味杂陈,难以言说。她看他夫君又要说什么,强硬无比地打断道,“莫要劝我!等回长安,我便要帮小蝉相看郎君!远水止不了近渴,我不信隔了这么大老远,他还能勾得我妹妹对他死心塌地!”
    闻姝说到这里,颇为自得,“小蝉可是有名的薄情寡义啊!”小蝉长这么大,不知道拒绝了多少郎君,让多少郎君失魂落魄又伤心无比……
    张染奇怪妻子在骄傲什么,“这有什么可自豪的吗?”
    闻姝:“……”
    远水止不了近渴,但宁王妃没料到,远水还有亲自驾到的时候。
    再某一日,船靠岸停泊休憩时,闻蝉还窝在船舱中忍着鸡皮疙瘩看她二表哥给她写的信,青竹又打起了帘子,露出神秘的笑,“翁主你猜是谁来了?”
    闻蝉:“……”
    她在船舱中,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往这边来。她跽坐于案边,看到窗口,少年的影子一晃而过。少年很快出现在了门口,与她打招呼,“知知!”
    闻蝉瞪大眼,握紧了手中竹简。
    李信!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光是李信,她二姊一家,还有江照白,都一路过来看她。当然,也许是李信走得太快,让谁不满意了,不得不把所有人都牵制了过来。
    少年大方地站在门口,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还跟闻蝉笑起来,“知知,我很想念你。”
    闻蝉慢慢站起。
    她还有点儿混沌,分不清虚构与现实。一群人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她看到李信,又激动,又紧张。他还用深邃的眼睛直接无比地看着她,让她手心更是出了一层汗。江风从外吹来,一心又冷又热。女孩儿大脑空白,呆呆地听着他说“我很想念你”。好半天,她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振作。”
    李信:“……”
    众人:“……”
    ☆、57|1.0.9
    李信不只是一个人到来,同行的,还有李家三郎李晔。比起李信的不羁随意,宁王妃简直要爱上李三郎的进退有礼了。原是李家长辈们听了李信的怂恿后,觉得很不错,和长安那边走动走动关系,对会稽也没什么坏处。但是长辈们都端着架子,不想向长安低头。再说拜访世家大族的人,正好把机会给小辈们,让他们锻炼锻炼。所以挑来挑去后,干脆把重担交给了李二郎和李三郎。李家长辈们吩咐了他们一些事,派了大批人马并备下了礼物,留给他们在长安做交际用。
    人先过来了,但重礼还在准备中,来得比较晚一点。
    李信在逗完闻蝉后,郑重其事地收起一脸嬉笑表情,跟宁王妃问好,“表姐。”
    宁王妃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非常不习惯。总觉得他装得像个样儿,心里不定怎么骂自己呢。
    但李家的人已经过来了,旁边还有个温和的李晔,闻姝又不能把人赶下船去,心里堵得很。
    而李信已经跟江三郎等人打过照面,众儿郎又围一起,去说船的事了。之前只有宁王妃人口简单的一家,再加上仆从们,即使后来又收留了江照白等人,一艘大船也勉强够用。现在李家的人也来了,船就不够了。于是再次上船的时候,一艘大船已经变成了两艘。
    李信和船工们在捣鼓新鲜玩意,闻蝉非常想去围观,却被她二姊提着耳朵喊到了另一艘船上。船再上路后,小娘子便撇着嘴,听她二姊训了她一下午,中心思想就是“少和李信打交道”“没事少去他们那艘船上晃”“你实在无聊地话去把女红学一学、见天就没看过你扎绷子”。
    宁王夫妻又留了闻蝉用晚膳,才让闻蝉离开。
    一离开了二姊视线,闻蝉就跟旁边的青竹说,“咱们去那艘船上看看吧!”
    兜帽罩着头的小娘子,面容被雪底照得更为白皙。江水流荡的光泽照在她晶莹清澈的眼睛里,那里满满的繁星灿灿,跃跃欲试。
    青竹小声,“宁王妃不是不许你去找李二郎吗?”
    闻蝉横她一眼,娇滴滴道,“我不是去找我二表哥啊,我是去找江三郎来着。”
    青竹:“……”
    她面上浮起惊叹般的神情:翁主钻这种空,真是钻得颇有心得啊。
    盖是多年和宁王妃斗智斗勇的“小聪明”。
    回去换了衣,闻蝉就又趁二姊照顾二姊夫喝药的时候,吩咐船老大停了船,踩着木板摇摇晃晃地上了另一艘大船。她去船舱找人的时候,青竹提着灯笼为她照明,看翁主越走越远,就提醒一声,“李二郎的船舱不往这里走,翁主你走错了。”
    舞阳翁主奇怪地看她一眼,“我找江三郎啊,又不是找我表哥。”
    青竹笑道,“是‘二表哥’,不是‘表哥’。即使您心里觉得称得上您‘表哥’的,就这么一个,也不要落人口实。”
    闻蝉:“……”
    她们主仆过去船舱的时候,竟意外看到江三郎和李信在一起。青年与少年对坐,面对一盘棋具手谈。闻蝉站在李信身后,看到李信靠榻而坐坐得何等懒散,时不时往棋盘中丢一枚棋子。小娘子探身一看,楸木棋盘上黑白子交纵,李信已经被快江照白杀得片甲不留了,他还慢悠悠的一点都不着急。
    闻蝉想了想,觉得她二表哥下棋正输的丢盔弃甲,而她也勉强对下棋有兴趣,不如帮帮她这可怜的二表哥?
    闻蝉往李信旁边一坐,看李二郎垂目,手里玩着一把棋子,像在思量什么。她觉得他简直笨死了,正要出言指导,李信忽然开口,“江三郎,我要去更衣,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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