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里一会儿蛮族语、一会儿大楚话地求饶,“英雄是哪位?饶了我吧!”
    麻袋罩着脸,丘林脱里却已经不可能脱下来了。他被逼得靠在了墙上求饶,如果能看到对方,他或许还能和对方打。但这种内功高手……让他疼痛无比,简直想要跪地求饶。
    而到这一刻,丘林脱里才听到了对方的嗤声。
    声音很年轻。
    将他压制到墙角的郎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卡住他的喉咙。只要对方轻轻一弹,他当场就会丧命。丘林脱里笃信对方不敢动手:这里是长安!长安的皇帝是孬种!自己要是死在长安了,大楚会付出沉重代价的!对方打他,还把他脸罩起来,便是这个原因了。
    可虽然觉得对方不敢杀自己,当性命被捏在对方手里时,还是忍不住诚惶诚恐。他吓得两股战战,唯恐对方是个没有理智不将就的人。
    他听到郎君因为平静而显得冷漠的声音——“你再敢求娶舞阳翁主,我让你死在长安城里。”
    舞阳翁主?
    丘林脱里愣一下后,猜到对方目的了。他被压在墙上,却一下子不害怕了。知道对方为了什么,他就有筹码了。他说,“壮士,你是曲周侯府上的卫士吗?曲周侯这些年,越活越孙子了么?为女儿求情,不敢来找我,还让个卫士来威胁我?”
    少年并不生气。
    丘林脱里听到对方声音里带着笑意,又重复了一遍,“你敢娶舞阳翁主,我就敢杀你。你等着吧。”
    那声音里笑意浓浓,毫无杀意。可是作为长年打仗的人,在这一刻,分明感觉到了被山中虎狼盯着的感觉!
    草木簌簌,少年郎君的笑意中,带着多少一往无前的杀气!
    越是平静的人,动起手来越无征兆,越让人防不胜防。
    脱里开始恐慌,“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你不怕我跟大楚皇帝告状么?你敢杀我,就等着亡命天涯被你们皇帝通缉吧!”
    他想求对方多说两句,好判断对方到底是哪个路子。然而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李信威胁他一番,丘林脱里又不是闻蝉,让他耐心地一遍遍提醒。李信面对闻蝉,会一遍遍很耐心地说我生气了,我不高兴了,你不要惹我。但是面对丘林脱里,说一句就够了。
    丘林脱里敢娶闻蝉,李信就敢杀他。
    少年郎君有大无畏的精神,他知道丘林脱里不能杀,可是在他的底线面前,那些全都可以退让。
    他终究是个心怀热血、冲动无比的十几岁少年。
    李信可以冷静地想惩罚丘林脱里一顿,但丘林脱里超过他的冷静度后,李信并不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
    丘林脱里还在说话,李信已经往后退了两步,跳上了墙面。他跟吴明使个眼色,就带着吴明走了。吴明虽然遗憾从头到尾,自己就做了个套麻袋的事;然而想到方才,李信把那个蛮族人快吓死了的样子,依然心中激荡!
    等丘林脱里气急败坏地撕掉头上的麻袋后,月色清辉拂照万里,那个揍他揍得不留情面的人,却已经看不见了。脱里用蛮族话大骂几声,“我让你们皇帝收拾你!”
    他自然而然地把事情算到了舞阳翁主头上,可是对方的威胁又让他疑神疑鬼。他真怕对方厉害十分,突然冒出来杀自己……
    第二天,丘林脱里被套着麻袋狠揍一顿、揍得下不了床的事,就传遍了长安大街南北。长安百姓刻薄,听到这个消息,在官府的追查下,全都笑呵呵地表示这事真不知情,那个蛮族人说不定是做梦被打了呢。
    执金吾的人找上了曲周侯府上,然而曲周侯府上当真没有人参与此事。他们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结果,让脱里更加生气。
    李信一开始就想得很清楚,自己单干这事,也成。不过露了痕迹后,很容易被扯到曲周侯府上。现在大家都觉得这是曲周侯的锅,可是他们又查不出来,事情就僵在这里了。
    吴明比较废。
    李信很确信,再查的话,就会查到丞相大朗头上了。丞相那个人喜欢和稀泥,比较狡猾,但是对他的大儿子,却是好得无话可说。执金吾的人如果真查到吴明头上,这件事,丞相便会干预,便会想办法压下去。
    这就是李信所说的得借一借吴明的身份了。
    李信野路子出身,不可能在朝廷上给脱里威胁。可是在野,谁又能管得了李信?
    大早上,李信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满头大汗时,闻蝉进来院子了。侍女们在外,闻蝉紧跟擦汗的少年背后。
    李信盘腿坐在院中竹榻上,闻蝉跪在他身边,以很兴奋的语气跟他说,“表哥,你知道么?有个蛮族人被打了!听说被揍得很厉害!我阿父还专门去看了呢。”
    李信低着眼给她倒茶。
    闻蝉说,“回来后,我阿父一说起来,就笑了。他那种眼神,特别的耐人寻味。你说我阿父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李信说,“那个帮你揍人的,对你挺好啊。”
    闻蝉:“……“
    她立刻撇清关系,“谁啊这么大胆,居然敢揍蛮族人!不怕惹一身骚么?现在全长安的人都觉得那个人在为我出头,表哥你别多想啊。但我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说他怎么这么坏?!自己打人就算了,还落到我头上。大家都觉得我跟他有什么关系,蛮族人天天唧唧歪歪,烦死了。这种只求自己痛快的人,真是讨厌死了!”
    为了哄李信开心,闻蝉把那个揍人的英雄贬得十二分差劲。
    李信眼眸微扬,深深看向喋喋不休的女孩儿。
    李信:“……”
    闻蝉:“……”
    一眼万言,眼神对视的片刻,世界都静了。
    闻蝉忽然明白过来了。
    她小声,“……你打的人?”
    ☆、79|1.0.9
    丘林脱里夜里被打的事,传得满城都在津津乐道。蛮族人十分愤怒,要求皇帝彻查此事,并多次建议去曲周侯府上详查。按照描述,对方是为舞阳翁主出的头,那么这事肯定和舞阳翁主无关了。曲周侯也不怕他们查,大有随便的意思。只是长公主很恼怒,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长公主与皇帝陛下怼了一番后,弄得皇帝陛下也很烦,给执金吾的人派了羽林军去,要求他们严查此事,好还曲周侯府上的清白。
    因为这个事,舞阳翁主为了避嫌,称受到了惊吓,在家中休养,不再出门。长安城有名的美人被牵连得无法出门,不知道多少郎君背地里把蛮族人骂了个遍。
    丘林脱里不信邪,又张扬无比地去曲周侯府上大闹。回去后他自诩武功好,自诩上一次被挑只是因为自己事先没有防备。脱里认为自己如果有了防备,那贼人就绝对不可能得逞。于是他严厉拒绝了下属乃颜关于请护卫来随行保护的建议,自己仍然大摇大摆地该去哪里去哪里。在当晚,路过一个长道时,头顶撒下一把石灰。他大怒时,再次被打了。
    对方的话还是之前那个意思——“你找舞阳翁主的麻烦,我便找你的麻烦。你大可以试试,你在长安城的时候,哪里都躲不过我。”
    丘林脱里再次不信邪,再次挑战极限。
    于是多次蒙头被打。后来请了护卫,也没有顶上多大的作用。
    丘林脱里被打怕了,整日疑神疑鬼。他对对方的神秘身份猜来猜去,也最终没有什么用。他确信对方肯定跟舞阳翁主有脱不了的关系,并渐渐怀疑对方是位高权重的人——不然怎么会他走哪里,对方都有办法找到他,暴打他呢?
    长安的百姓们则是看笑话,看得乐死了。长安的执金吾等人天天黑着脸找那个影响蛮族人与大楚交情的狂徒,放到百姓眼里,就是——“这路英雄说不定就是执金吾的人,要不怎么那个野人走哪里,他都知道呢?”
    一盆屎扣到了头上,还被传得有鼻子有眼,执金吾的人快疯了。在丘林脱里找上门时,满府邸的人耐心地一遍遍解释,一遍遍说百姓们只是闲聊,他们并没有打人。
    针对丘林脱里闹出的这种动静,蛮族人的王子郝连离石非常的火大。他来长安,一是为了躲避兄弟间争权夺利的那种争斗,二是也当真羡慕喜欢大楚文明发达的文化,想为蛮族人引进来。结果丘林脱里把一切弄得乌烟瘴气,让郝连离石连出门都能感受到长安百姓的白眼。
    更何况丘林脱里对着的,还是舞阳翁主。
    舞阳翁主对郝连离石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据说蛮族王子与丘林脱里大吵了一顿,王子以不出席面作威胁,让丘林脱里退了步。但丘林脱里也有底线,他可以不去找舞阳翁主的麻烦,不再提什么求亲的事,但是那个打他的凶手,一定要抓起来严惩。对此,郝连离石也觉得对方扫了蛮族的面子,默认了丘林脱里的意图。
    而丘林脱里依然被打。
    满城风雨,聚焦在这位空长了一身膘子肉的蛮族大汉身上。
    李信非常的忙碌。
    有种跟丘林脱里对上的意思——丘林脱里不服输,就打到他服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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