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拎着裙摆钻进马车,坐在顾恒舟对面。
    从外面看马车挺宽大的,但顾恒舟手长脚长,沈柏坐下以后就觉得空间有点窄,下意识的想把腿伸出去,一抬眼对上顾恒舟幽深的眼眸,沈柏动作一僵,又乖乖把腿收回来。
    得,在顾兄面前也得规矩点才行。
    顾恒舟今天穿着银灰色绣松针锦衣,料子是上好的苏锦,看图案应该是双面绣,低调又精致,不过颜色偏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越发不好相处起来。
    出门之前沈柏才知道顾恒舟这段时间送了很多礼物到太傅府,但这会儿看到本人,不仅一点温情都没有,反而还很是不想搭理她似的。
    沈柏暗暗翻了个白眼,既然不想搭理她,一大早来接她出门做什么?
    沈柏没顾恒舟沉得住气,马车往前驶了一会儿,听着外面喧闹的叫卖吆喝声,沈柏忍不住开口问:“我们今天去哪儿啊?”
    顾恒舟说:“到了就知道了。”
    简短有力,根本不想多说一个字。
    嘁!
    小爷也是有脾气的好吗,小爷之前让着你哄着你那是因为小爷喜欢你,小爷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再给小爷摆脸色,小爷可不干了!
    沈柏腹诽,面上笑意也收敛,掀眸看着顾恒舟说:“昨日我回家听绿尖说你送了很多东西给我,反正以后我们也是要解除婚约的,那些东西我用不上,先让人送还到国公府吧,免得我院子里的人毛手毛脚一个不小心把东西摔坏了。”
    论气人的本事,沈柏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她说完话,顾恒舟周身的气息就越发冷寒,薄唇抿着,眉心也微微拢起。
    沈柏头一回这么顶撞顾恒舟,其实心里也相当没底,眼看要扛不住,沈七松开沈柏的胳膊飞到马车中间,瞪着顾恒舟说:“不许欺负我娘亲!”
    他这小奶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顾恒舟伸手揪着他的后颈皮把他拽进怀里,沈七哼哧哼哧的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顾恒舟垂眸看着他,淡淡的说:“不想要就扔了吧。”
    这语气听起来活似国公府有家财万贯,这区区上千两的首饰他并不放在眼里。
    沈柏正想反驳,马车外面传来马蹄声,下一刻,窗帘被人掀开,周珏的脸映入眼帘,他从顾恒舟那边掀的帘子,第一眼看到的是沈柏,当即挑眉问:“你怎么在车上?”
    “我怎么不你在车上?”沈柏立刻反问,顾恒舟不动声色的把沈七按在怀里,周珏没理沈柏,对顾恒舟说:“我还想去探望顾兄的,你不是还受着伤吗,怎么不好好休息,还这么给面子的出门赴宴?”
    顾恒舟绷着脸不应声,沈柏见有风灌进来,吹得他发梢微动,立刻对周珏说:“你都知道顾兄身上有伤,还不赶紧把帘子放下,猪脑子啊你。”
    “你才是猪!”
    周珏反驳,倒也没那么幼稚跟沈柏犟脾气,乖乖把帘子放下。
    沈七已经安分下来,顾恒舟垂眸摸着沈七头顶的胎毛,周身的温度不知为何回暖了一些,片刻后他轻声说:“我与你之间的事委实过于匪夷所思,若要解除婚约,需找个合适的时机才行,在这之前,你还是要像之前那样与我相处,以免叫人察觉有异,多生事端。”
    这是要沈柏陪他演戏了。
    这要求对沈柏来说倒是不难,只是她好奇道:“我之前是如何与你相处的?这些时日难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在沈柏的印象中,上下两世她和顾恒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他总是一副冷冷淡淡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沈柏对他多少有点热脸贴冷屁股,她方才是不打算惯着他了,但一看到他受冷,就还是破了功,所以沈柏没觉出哪里不同。
    顾恒舟动作微顿,轻声说:“你从南襄回来以后,从来没叫过我顾兄。”
    “……”
    沈柏一怔,没想到顾恒舟竟然会计较这个称呼。
    她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移开目光说:“你确实不是顾兄。”
    顾恒舟抿唇又不说话了,马车里的气氛慢慢变得沉闷,沈柏偷偷打眼去看顾恒舟,莫名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委屈。
    顶着这么张脸,沈柏实在见不得顾恒舟露出这样的表情。
    而且一开始非要撩拨人的是她,错的自然也是她。
    沈柏理不直气也虚,认怂的说:“好吧,在其他人面前,以后我还是叫你顾兄。”
    一刻钟后,马车停下,侍卫帮忙掀开车帘,沈柏拎着裙摆钻出马车,而后回头问顾恒舟:“顾兄,要我扶你吗?”
    顾恒舟没说话,只是抬起了手。
    沈柏会意,帮忙把他扶出马车,自己先踩着脚垫下车,然后再扶着顾恒舟下马车。
    下了车沈柏才发现马车穿过闹市,来到城北的妙心湖,这是城里最大的湖泊,湖边砌着护栏,种着树,修着凉亭,是踏青幽会的好去处,上一世沈柏和周珏都带不少姑娘来游玩过。
    周珏骑马跟在马车旁边,等沈柏把顾恒舟扶下车,立刻走过来,先仔仔细细看了顾恒舟半天,舒了口气说:“我刚回京就听说顾兄受伤了,早知道灵州会发生动乱,我就晚点回来,说不定还能帮上顾兄一点忙,不至于闹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顾恒舟说:“赶回京中复命更重要,你做的是对的。”
    顾恒舟淡淡的说,周珏摸摸鼻尖说:“这事也奇怪,那个时候顾兄你怎么会突然栽下马呢?可是有什么人在你的饭菜里下了药故意谋害你?”
    “这件事已经彻查清楚了,没有人要谋害我,是我自己恰好那个时候身体出了点问题。”顾恒舟沉沉的说,制止周珏继续发散思维猜测。
    今天出门的时候沈柏还看到有太阳,这会儿到了湖边,太阳反而被云遮住,寒风徐徐,顾恒舟约莫还是有些不适,反握住沈柏的手,身子也微微朝沈柏倾斜了些。
    听到周珏这么说,沈柏越发惭愧,如果不是那场灵梦,顾恒舟应该也不会受伤,如此算来,她就是间接害顾恒舟受伤的人了。
    不仅害人受伤,回来之后还要跟人解除婚约。
    呸,负心女!
    沈柏默默骂了自己一句,谄媚的提醒:“顾兄,前面路上有小石块,你注意小心呀。”
    顾恒舟嗯了一声,周珏很是不客气的翻了沈柏一个白眼:“姓沈的,你够了,正常点说话,怪恶心人的。”
    沈柏不理他,专心扶着顾恒舟往前走,快到第一个凉亭的时候,有个绿衣丫鬟走来,恭敬地说:“世子殿下、周少爷、沈小姐请随奴婢来。”
    绿衣丫鬟带着他们在湖边走了一会儿,从一条铺着鹅暖石的岔路走了月末一刻钟的时间,进了一个小阁楼。
    小阁楼里烧着炭火,暖意十足,一进门,顾恒舟的眉头就拧起,克制的轻轻咳了一声。
    丫鬟推开门,屋里吴守信、姜琴瑟和苏家二小姐苏盈已经坐着了。
    丫鬟做了个请的姿势,沈柏扶着顾恒舟进去坐下,还没打招呼,先倒了一杯热茶放到顾恒舟面前,然后才坐下扫了一圈屋里。
    这阁楼挺雅致的,四面都有窗,天气好的时候正好可以眺望湖面上的风景。
    沈柏是挨着苏盈坐的,顾恒舟坐在她旁边,紧接着是周珏和吴守信。
    沈柏做男子的时候经常参加这种聚会,但一般很少有世家小姐同桌,今日这一桌,倒像是三对有婚约的小年轻出门联络感情,若是传出去,也是要被人笑话的。
    所有人都落座,苏盈立刻问顾恒舟:“之前听说世子殿下在灵州受了重伤,今日世子殿下的脸色看着也不是很好,可是伤口恢复得不太好?”
    苏盈说完周珏立刻不赞同道:“陛下可是派张太医去灵州帮顾兄诊疗,张太医在太医院虽然不是院首,但医术也是极好的,顾兄伤得重,恢复起来慢一些也是正常的,苏二小姐可要慎言。”
    苏盈完全没把周珏的话放在心上,理直气壮的说:“我长姐医术过人,在京中都是有目共睹的,我这般问世子殿下,也是想出一份力,若是世子殿下愿意,今日我回家在长姐面前提一下这件事,长姐说不定能写个方子让世子殿下的伤好得更快一些。”
    提起苏潋秋,周珏一下子没话说了,苏盈有些得意,还想继续劝说,顾恒舟喝了口茶后寡淡道:“我有分寸,不必苏二小姐费心。”
    苏盈不懂,脱口而出:“世子殿下伤好得快些,就能早日回睦州赴任,难道世子殿下不想回睦州?”
    这话一出,周珏和吴守信都变了脸色。
    外人不知是顾恒舟主动去御前要求放弃灵州校尉一职改赴睦州的,都还在猜测恒德帝为什么与国公府离了心,这会儿苏盈说顾恒舟不想回睦州,这不是在间接的说顾恒舟对恒德帝心有不满吗?
    顾恒舟把茶杯放下,冷肃的威压弥漫开来,苏盈也终于察觉到不对,求助的看向姜琴瑟,姜琴瑟柔声道:“这些公务我们女儿家都不懂,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世子殿下和两位少爷见谅,今日瑟瑟邀请大家相聚于此,主要是想请几位做个见证。”
    见证?什么见证?
    沈柏挑眉,就见姜琴瑟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来,走到沈柏面前,屋里也没个丫鬟伺候,姜琴瑟亲自倒了杯茶,递到沈柏面前,柔声说:“瑟瑟之前性子不好,曾出言中伤了沈小姐,还请沈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瑟瑟一般见识。”
    说完话,姜琴瑟福身,恭恭敬敬的半蹲在沈柏面前,斟茶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沈柏本以为今天自己就是跟周珏他们叙叙旧蹭吃蹭喝的,没想到来了之后自己竟然变成了主角。
    沈柏仔细琢磨了下,她和姜琴瑟好像也没发生过什么正面冲突,顶多就是那次叶晚玉做寿,姜琴瑟在旁边观战没帮她说话罢了,姜小姐和她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不帮她说话也很正常。
    沈柏伸手想接茶,被顾恒舟把手摁在桌上,幽幽的问:“姜小姐什么时候中伤我未婚妻了,我怎么不知道?”
    沈柏学过规矩,知道姜琴瑟这么半蹲着是最累人的,顾恒舟不让她接茶,还要问清楚来龙去脉,多少有点为难的意思。
    姜琴瑟意外的看了顾恒舟一眼,苏盈现在和姜琴瑟关系不错,小声道:“瑟瑟姐姐已经道歉了,世子殿下为何还要追根究底?”
    顾恒舟没理苏盈,只定定的看着姜琴瑟,姜琴瑟没这么下不来台过,脸上浮起羞恼的红晕,却还是站得笔直,手里端着的茶水也没有丝毫晃动,世家贵女的风范尽显。
    姜琴瑟说:“之前瑟瑟名声被毁,虽然最后证实与沈小姐无关,瑟瑟却还是控制不住心生怨恨,听说世子殿下要娶沈小姐之后,一时糊涂,便在顾二夫人耳边说了一点沈小姐的坏话,以致顾二夫人在寿宴当日刁难沈小姐,惹出事端。”
    沈柏以为姜琴瑟就是旁边看了个热闹,没想到她还在背后说话撺掇了一下。
    姜小姐这么清高孤傲的人物,若不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还真没人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来。
    顾恒舟屈指轻轻敲桌,思忖片刻后问:“姜小姐一句‘惹出事端’就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可知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姜琴瑟蹲得更低,脑袋也埋下去,诚恳道:“瑟瑟知错,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苏盈当日也是参加了宴会的,不满的嘀咕:“能有什么后果,沈小姐又不是如我们这般柔弱无力的女子,那天宴上,她可是把顾二夫人气得不轻呢,连我母亲和尚书夫人都被她数落了一通,厉害得很呢。”
    苏盈半点没觉得沈柏吃了亏,顾恒舟眼皮一掀,眸光冷寒的钉在苏盈身上:“姜小姐当日挑拨离间,导致本世子的未婚妻与二婶不合,本世子迫于无奈,置办宅院自立门户,让整个瀚京的人都看了笑话,苏二小姐觉得这个后果还不够严重?”
    苏盈被顾恒舟看得心里发颤,听到他说的话更是吓了一跳,讷讷的问:“世子殿下自立门户了?”
    二房的人都不想把这事宣扬出去,刚好顾恒舟又去睦州赴任了,这个消息便被捂得严严实实,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这会儿顾恒舟自爆,周珏和吴守信俱是惊愕。
    气氛因此有点僵,姜琴瑟额头冒出汗来,苏盈有心想替她说两句话,又被顾恒舟的威严震慑不敢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还是周珏看不下去,踢了下顾恒舟的腿说:“好了好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事就算过去了,行不行?”
    顾恒舟没做声,周珏看向沈柏。
    这人好歹是姜琴瑟的未婚夫,帮着姜琴瑟也很正常,沈柏没太端着架子,接过那杯茶放到唇边,还没喝,顾恒舟把那杯茶抢走放到桌上。
    姜琴瑟已经起了身,见顾恒舟如此,疑惑道:“世子殿下这是何意?”
    顾恒舟淡淡道:“我在灵州出了事,虽然没查出什么端倪,对吃食也都比之前谨慎了些。”
    顾恒舟说完,旁若无人的拿出一根银针试毒。
    姜琴瑟和苏盈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周珏却附和道:“顾兄你现在还带着伤,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顾恒舟试了没毒,不过也没让沈柏喝那杯茶,直接倒了换了一杯新的。
    周珏大大咧咧,没觉得有什么,姜琴瑟的脸色不大好看。
    沈柏不知道顾恒舟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主动打破尴尬展开话题,除了顾恒舟,其他都不是少话之人,气氛很快被调动起来。
    下人很快送上热腾腾的饭菜,沈柏跟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给顾恒舟夹菜的动作却一直没停,记着顾恒舟身上有伤不能吃辛辣,沈柏特意挑一些比较清淡养身的菜给他。
    顾恒舟基本不说话,沈柏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顾忌着他身上有伤,周珏和吴守信都没劝他喝酒,倒是沈柏陪着姜琴瑟和苏盈喝了好几杯果酒。
    果酒甘甜,劲头也很弱,沈柏喝得不尽兴,反而把馋虫勾出来,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给自己倒了一杯梨花白,做贼似的喝掉。
    喝完一扭头发现顾恒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动作,就这么靠坐在椅背上看着她,目光专注又缱绻,沈柏刚喝下去的梨花白瞬间变成热意蒸到脸上。
    她拿着酒杯,底气不足的小声问:“顾兄,怎么了?”
    这模样让顾恒舟想起她被抓进校尉营以后陪周德山喝酒的时候,眼巴巴的问自己能不能喝酒。
    那个时候她说她和他做了约定,答应他不能喝酒。
    现在想来,那个约定,是她和另外一个他做的。
    胸口泛起淡淡的酸涩,顾恒舟直接端起那壶梨花白放到她面前,哑着声说:“喜欢喝就多喝点,没人拦着你。”
    一桌的人停下动作,都没想到顾恒舟沉默半天,最后会劝沈柏喝酒。
    沈柏脸热,刚想否认又听见顾恒舟说:“今天不喝以后就都别喝了。”
    “……”
    怎么还变成一锤子买卖了?
    沈柏咬唇,纠结了半天还是屈从欲念,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连酒都不能喝了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沈柏忘了,她现在的酒量完全不是上一世能比的。
    几杯之后,舌头开始打结,顾恒舟捞着她站起来,平静的说:“她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周珏:“……”
    顾兄,你带伤赴宴不会就是为了把这人灌醉了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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