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来接我?”
    上了裴宇晔的车,坐上副驾驶座,气氛有一霎的凝滞和尴尬,莫可踌躇了好半晌才开口问道。
    裴宇晔不慌不忙地将车开出巷子,这才朝她淡淡一笑。“伯母本来想自己过来的,不过她太忙实在走不开,所以就打电话拜托我了,刚好我有时间,正好也想来你住的地方看看,于是就过来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没告诉她的是,在董秀敏那极力轻描淡写的嘱托里,他还是听出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莫可怎么了?他记得董秀敏很少为自己的这个女儿操心发脾气的,可现在,似乎莫可做了什么让她非常不悦的事?
    出于好奇,他便过来了。
    莫可掀了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过去父母离婚的那几年,他们几乎都没怎么管过她。这么说可能有些偏颇,也可能是她表现得太好他们没有机会来管她,可是现在,当她的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她并不希望他们来干涉。
    别的孩子在这个时候还可以和自己的父母真心坦诚地谈谈,商量解决的办法,她呢?她可以吗?她已经和他们疏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像小时候那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倚赖他们?
    她宁愿自己找个地方一个人呆着,谁都别来打搅。
    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她的,看他那架势明显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让她好好静一静。既然如此,她倒宁愿去母亲那边待一段时间,至少母亲比父亲更讲体面,也更有涵养,不会对她大呼小叫不得消停。
    想起莫达训斥她的那些话,尤其是对程否的那些指责,她的心情便不禁像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是不是他觉得对她的补偿已经都做到位了,所以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帮她租房,帮她搬家,帮她做过的那些大事小事……是不是都只是他利用她查案时顺手为她做的,或者只是一种人情,而跟他本人的意愿、情感无关?一旦案子结束,他和她又会回到从前那种两条平行线毫无交集的相处模式吗?
    程否的那张深沉疏离中又透着几分暖意的脸忽然猝不及防地窜入她的脑海,让她愈发心烦意乱。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头靠向车窗。
    驾驶座上的裴宇晔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情不愉,略一挑眉,声音带着一股闲聊似的轻松开口了,仿佛为了调节车上的气氛,也似乎是在安抚她——“刚才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他之前还从未见过莫达,这次见了,也总算理解董秀敏为什么会跟他离婚了。
    这两个人,一看便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凑到一起去。
    她听了,稍微愣神了一会儿,才点头回答他的问话:“是啊。”刚才她并未跟他介绍自己的父亲,不过父亲倒是对他态度很殷勤。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变得她完全不认识了,也许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只是她还停留在过去的认知和记忆里,以为他还是她想象的那个父亲。
    他目光直视着前方,虽对她这边的路面不太熟,可在导航的指引下也开得十分平稳顺畅。握着方向盘的手显出一份长期浸淫在优越生活中的优雅和从容,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每片指甲都仿佛精心修剪过,完美得让人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不知不觉地望向他的手,可是虽然眼睛是看着他,脑子里想到的却是程否。程否跟他完全不同。程否并没有他的这股刻进骨子里的讲究和精致,甚至在很多细节上还有些粗犷和豪放,比如他的头发有时候会梳得不整齐、指甲长了却没怎么修、下巴下偶尔会露出一点没刮干净的胡茬……可是这些细节不会让她觉得是缺点,反而觉得是一种真正大男人的体现。他的这些特质让她觉得真实,而不是那些活在另一个她够不着的世界的人。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他?察觉到自己这些难言的心思,她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
    “我看你们这个小区,马上就要拆迁了吧?”裴宇晔似没发现她的心不在焉,继续和她聊道:“你父亲估计会为了这事总是来找你吧?你要是不想他为了房子的事总来烦你,去你母亲那里躲躲清静也好。”
    他这话倒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了。她不好多做解释,只能回以一笑。
    “如果……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的话,你也可以告诉我,”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能帮你解决的,我肯定毫不推脱地帮你搞定,若是很有难度的——我也会帮你想办法。”
    这话一落,宛如石头砸地,她不禁怔住了。
    绿灯亮起,他继续开着他的车,并没有再说话,刚才对她说的那些仿佛只是一些无须在意的小事。可她却很清楚,他不会随便说这些话,既然说了,那就是认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帮她?她自己不察,一双柳眉蹙得紧紧。她和他,充其量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相亲没成功,说是朋友都有些勉强。她觉得他们不合适,更不想欠下这种无谓的人情。
    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人,哪个男人,如此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程否呢?内心里突然有这么一个声音响起来,然后被她强行忽视并按捺了下去。那不算,不算……
    “谢谢你,我能有什么事呢?”她扬起一张看似心无旁骛的笑脸,好像自己的生活处处是阳光。“我挺好的,不用担心啦,哈哈……”
    他不露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她没发现她的笑是如此干瘪,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吗?看来是真的有事,只是她不愿说出来罢了。手指有节奏地在方向盘上轻敲了敲,他抿抿唇,目光闪烁。
    跟她有过几次接触,虽然交往不深,可在他看来,莫可是个相当简单单纯的人。现在,在她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让董秀敏很生气,却让他们都避而不谈,会是什么事呢?
    他觉得,他会搞清楚的。
    送莫可到了董秀敏那里,裴宇晔没待多久就很识趣地告辞离开了,留下这对母女好好地“谈心”。
    “你爸爸说的那些,是怎么回事?”坐在书房的沙发上,董秀敏那张威严惯了的脸不但没有一点亲和感,反而更加不苟言笑。
    “我没有跟人同居,只是搬了个新的住处。”她被母亲这种冷硬的态度激起了反叛之心,语气倔强地回答道。
    “好好地为什么要搬?”董秀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不是一直住在家里好好的吗?”
    “好好的?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好好的?”她站直了身子,大声对着自己的母亲嘲讽道:“有一次我家晚上差点被个在外面社会上混的老流氓撬开门闯进来,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我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董秀敏闻言色变,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前。“你没怎么样吧?你出了事怎么不告诉我?我……”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女儿的身体,想看看她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莫可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母亲的这种直觉反应一下子就让她消气了,刚才的那股叛逆和愤懑顿时像被风吹过的云烟,转瞬便消散不见了。
    “我没事,我打电话求救了,还报了警。”她安慰母亲道。
    董秀敏心有余悸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低头想了想,才缓缓问:“这是你要搬家的原因?”小区要拆迁,治安就不太好了,女儿因为这个而搬家也算情有可原。
    她握了握拳,将手藏在自己的衣服下摆。“有这个因素在里面吧……我的一个朋友帮我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那里环境治安都还不错,我就搬到那里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她想起了程否帮她搬家的那一幕幕场景。无论动机为何,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的确是为她好的吧?
    瞧她傻不傻?到现在还在帮他说话……
    董秀敏沉吟半晌,然后扶着她一起坐上沙发。“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大到她已经完全不了解她的生活,她的交友情况。
    她一怔,有些不想回答母亲的问话。
    董秀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很有耐心。没过多久她还是妥协了,乖乖地答道:“男的。”
    “你父亲说你们在同居……”
    “没有!”她突兀地打断了母亲没说完的话,表情有些固执和愤怒。“我一个人住在那里,和那人也不是那种关系!”
    董秀敏其实也不太相信莫可会跟人同居,还是在这么快的时间。女儿是她生的,也是她养大的,莫可的性格虽然有些软糯,却也不是一个毫无原则毫无操守的女孩子。她把莫可接过来一是为了想尽快搞清楚这件事,二也是想趁着女儿还没有跟那人产生太深的感情赶紧把他们分开,她还是希望莫可跟自己为她安排的对象结婚——比如裴宇晔。
    “我看,”董秀敏的心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话也在心里过了一遍,这才缓缓开口道:“你爸也是怒火上头,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那些闲话,估计你回去也不得安宁,你就先在我这边住着吧!房子拆迁的事你也别管了,我会跟他谈的。”虽是安抚她,却有些不容反驳的意思。
    她并不意外听到母亲会这么说。虽然更想一个人呆着,可是现在,她能去哪里呢?也许,母亲这里会给她一点安宁和清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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