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故意把酒漏在身上一样。
    “没事没事,小梅子你随意,随意!”
    沈平成越是安慰,梅雪衣越不服气,她咕咚咕咚和他拼酒,尽力把酒液全装在身体里面。
    轻轻一晃,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酒囊子。
    沈平成的脸渐渐便红了,酒意上头,嗓门越来越大。
    “表舅,说说我娘。”梅雪衣替他斟酒。
    她始终记不起那个女子的样子。
    一提起梅雪衣她娘,沈平成差点儿没忍住拍碎了桌子:“你娘就是瞎!遇人不淑!”
    在老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梅雪衣一点一点勾勒出了那个女子的模样。
    美丽、温柔、知书达理。和许多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子一样,被白面书生的才华吸引,非他不嫁。
    那是下嫁,京城里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扼腕叹息。
    成婚之后,她温柔似水大方懂事,夫君有了二心,她不怨不妒,由着他将人娶回院中。她善待小妾和庶出的子女,贤良淑德人人称道。
    不过到底也是意难平,否则怎么会年纪轻轻便怄出了内疾,抛下年幼的女儿撒手离去。
    梅雪衣回忆着梅侍郎的模样,轻轻叹息一声:“那个男人骨子里终究是自卑。在阿谀逢迎的妾室面前,才找得回他大男子的尊严。”
    沈平成抚着须,点了点头:“女子爱错了人,便是毁了一生!”
    说起这个,他忍不住又开始摇头。
    “沈修竹这王八羔子,真是气煞老夫!”
    梅雪衣笑吟吟给他装满了面前的碗:“表舅无需郁闷,修竹表哥那般人才,定能给你娶回个合心合意的儿媳妇!像我这样的混世魔王,也就陛下才吃得消。”
    “说得倒也是。”沈平成端着碗,“你恐怕不记得了,四岁半的时候,有一次你带着沈修竹拆了我的书房,险些气得我闭过了气去!当时我便想着怎么给你退了婚才好!像这样的女娃,谁家娶了都是遭罪哟!”
    梅雪衣乐了:“原来表舅早就有退婚的念头!”
    沈平成放下碗,乐呵呵地道:“那就算退了婚,小梅子也还是我沈家罩着的人嘛!嫁到别人家去随便祸害别人,谁敢说半个不字,看老子不打断了他的腿!”
    梅雪衣:“……表舅恁坏了。”
    沈平成笑得有牙没眼。
    梅雪衣知道他就是说笑,若不是出了梅乔乔那档子事的话,这老头子早就盼着沈修竹把她娶回家里了。
    终究还是有缘无份。
    “那小子吃了教训,将来倒是不会再犯蠢了。”沈平成叹了一声,“可惜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你教会了他道理,他日后待人家好,却和你没什么关系了,这么想着又觉得你吃了亏,但是错过你这般媳妇,其实吃亏的还是他。大家都吃亏,也不知道合算了谁!”
    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说话大了舌头,语句也颠倒错乱起来。
    梅雪衣偷偷地乐,心想,还能合算了谁,合算了卫今朝呗。
    这般想着,身下像是长了针,坐立不安。
    她想他了。
    哪怕不进塔里打扰他,只静静待在摘星台外陪着他也是好的。
    她想离他近一些。
    灌醉了沈平成之后,梅雪衣带着满身酒气离开了营帐,掠入云端,乘上巨龙飞向王城。
    顷刻便到了。
    月色如水,凉凉地洒在肩上,她顺着甬道慢吞吞地走向那座高台,来到台下,轻轻伸手抚着黑色巨石,就像在抚他的身躯。
    “陛下,我回来了。”
    “终究还是没有让龙把他们全部消灭,那样做,好像与轩辕仁之流无甚区别。”
    “陛下,我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今日听表舅说了我娘的事情,女子太痴情仿佛不是什么好事,但在我看来,倒不如倾尽全力,若是把你吓跑了,那也算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没有用魔息驱散酒力,那些酒在她的身体里面肆虐,令她晕乎乎地发飘。
    正在絮絮叨叨地自语着,忽然眼前罩下了一片阴影,她愕然抬起头,看见自己惦念一路的颀长身影端端正正站在面前。
    他垂眸看着她,幽黑的眸中似是有星光在闪耀。
    他沉沉叹了一声,沙哑的声线无比诱人:“王后啊……”
    他道:“但凡吃一点菜,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第57章 蛇蝎美人
    梅雪衣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月色披在他的身上, 冷白的面孔发出淡淡的银光。眉眼幽黑,薄唇像剑锋。
    “陛下怎么出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王后,进来陪我。”
    她懒懒地靠在石壁上,迷蒙着双眼看他:“我在身边, 陛下还能专心疗伤?”
    他垂眸笑了笑:“你不在,心中更加纷乱。进来吧, 我想你。”
    他虚虚向她伸出手,梅雪衣下意识地牵了上去。
    握了个空。
    眼前这个绝世美玉一般的男人,忽然便化在了月色之中。
    “来。”低哑的声音勾着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尾迷迷糊糊咬了钩子的醉虾。
    她清了清嗓子,整理衣裙,然后顺着高台下的隐门进入了倒塔。
    阴气好像更重了, 石壁上的烛火无风自动,散发出幽绿的光。
    梅雪衣抚了抚石壁, 心中忽然一动, 指尖细细地散出一缕血线, 钻入墙壁。
    踏下一级石阶,她的手指离开墙壁时, 那缕血线回归体内,带回了藏在墙壁之中的秘密。
    “昏君真有钱啊。”梅雪衣感慨万千。
    墙体中竟然嵌着碧火琉璃玉。
    她继续往下,走了一段,发现倒塔底部盘绕着幽冥冷焰,就像灵山顶的池子一样。
    卫今朝端坐在冷焰之中,身形虚虚实实。
    梅雪衣放轻了脚步,走到近前,悄悄靠着墙壁坐下, 目光探向冷火中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庞。
    “嗯?”薄唇似动非动,阴森缥缈的声音回荡在塔壁之间,“王后,才一日未见,又想我了?”
    梅雪衣一怔:“什么?”
    不是他叫她进来的吗?
    他的声音带着笑:“上次是谁说再不扰我,会在宫中等我出关?小骗子。”
    梅雪衣茫然:“不是你让我……”
    她猛地掩住了唇。
    塔门是关着的!
    他没有出来叫她,是她自己醉出幻觉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闯进来找他……说出来岂不是更加丢人?
    梅雪衣窘得十指蜷曲,心中想着‘不要脸红’,脸蛋却呼呼呼地烧了起来。
    “无事。”卫今朝无奈又宠溺地安抚道,“来便来了,歇着,不要扰我即可。”
    梅雪衣无声点了点头,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墙壁下。心中又是羞又是窘,眼睛里情绪翻腾,一会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一会儿破罐子破摔地盯着他看。
    他的身边时不时就有冷焰飞旋起来,从她面前掠过,将她那副呆呆乖乖的表情一点点铭刻。
    焰光明灭,他的容颜藏在幽火中,神色莫测。
    *
    塔底察觉不到时间流逝,像是过去了数日,又好像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梅雪衣发现,静静待在心上人的身边时,时间这种东西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她不知不觉开始神游天外,她想起了那对黑白双尸身上驳杂的力量。
    仙、魔、妖、鬼,几乎是包罗万象。奇怪的是,这些本该势如水火的力量竟然能够圆融地同时存在于古尸傀儡的身上。更离奇的是,她甚至还感应到了天地之间至纯的无主灵气。
    为什么魔息、灵气和幽火可以同时存在呢?
    她怔怔地想,若是魔息与幽火可以相融,那么她与卫今朝岂不是就可以……
    脸蛋腾地一热,她急急掐断思绪,颇有些心虚地瞟了卫今朝一眼。
    他依旧端坐在幽火之中,神色清冷,像一尊禁欲的玉雕。
    她的心脏狠狠跳了两下。
    这个男人端出一本正经的君子架势时,总是异常勾人。
    梅雪衣被那张冷情的脸勾得思绪沸腾,忽有一道灵光划过脑海,她蓦地睁大了眼睛,身体猛然一震,倒嘶了一口凉气。
    正待理清脑海中的脉络,忽见面前的幽火分向两旁,卫今朝来不及凝实身影,便瞬移到了面前。
    “怎么了?”焰迹缓缓拢在他的身后,他盯着她,声音紧绷,“哪里疼痛?”
    梅雪衣茫然了片刻,错愕地开口:“陛下不是在专心疗伤吗?”
    怎么她刚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被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他的目光冷了几度:“不要岔开话题。哪里疼,嗯?”
    他的唇角绷得很紧,眸中藏着极力压抑的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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