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戈回头看他,两人的脸挨得那样近,稍微一动就蹭在一起,其中一张脸上露出上当的表情:“那夏天不用啊?凌笳乐你个小骗子!”
    “凌笳乐。”沈戈站他对面,冷冷地喊他的名字。
    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宋城和沈戈的经纪人几乎同时抬脚。
    经纪人揽住沈戈的肩将他往旁边带:“时间快到了,赶紧准备一下吧……”
    宋城俯身按住凌笳乐半边肩膀:“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戈挣开经纪人,再次将手伸到凌笳乐面前,“握个手不可以吗?”
    宋城和经纪人一起揽住沈戈的肩,企图将他从凌笳乐面前带走。
    可是两个人都推不动他,那双运动鞋在两个人的力气下向旁边转了个小角度,又执拗地转回来,依旧脚尖朝前地对着凌笳乐。
    凌笳乐低着头,伸手在那只大手的手心里碰了一下,在他成功逃脱前,他的手被牢牢攥住了。
    沈戈握他握得很用力,力道之大,让凌笳乐猛吸一口冷气。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半晌竟然忘了呼吸。
    随着这一口氧气的吸入,死了五个月的心脏复活了,他再一次感受到强烈而尖锐的痛楚,同时变得耳聪目明起来:放在膝上的两个台本“哗啦啦”落了一地;屋里的净化器悠悠地响着;门外的走廊里,工作人员紧张地奔走交谈,为即将开始的节目录制做最后的准备。
    他在这样的吵闹中抬起头,看到沈戈轻轻推开架在他身侧的两人,视线一直向下,落在他脸上。沈戈戴了顶新的黑色棒球帽,脸上晒黑了许多,也瘦了一些,看上去比以前冷酷不少。
    这让凌笳乐也分不清了,到底是现在的沈戈看起来更无情一些,还是刚分手时不肯回复沈戈留言的自己更无情一些。
    沈戈忽而展开抹明朗的笑容,对左右说道:“这么着急吗?真对不起,我马上去换衣服。”
    他换了身黑色的中规中矩的西服,摘掉帽子,竟露出个光头,凌笳乐惊讶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几人一起往拍摄现场走去,男主持人对沈戈光头大为感兴趣,边走边问道:“沈戈是为新戏换的造型吗?”
    沈戈余光里看着凌笳乐,笑着回道:“是。”
    这么快就有新戏!徐峰忙问:“是清宫戏吗?”
    沈戈客气地回道:“时间跨度比较大的‘电影’,从清末到抗战。”
    徐峰还问:“是在横店拍的吗?”
    沈戈停下来,走在他后面的凌笳乐立马也停下来。
    他回了下头,眼角明白无误地与凌笳乐的视线碰上,又移开,对其他人淡笑道:“在美国。”
    这下一行人都停住了,齐齐看向他。所有人,除却宋城,都露出震惊的表情,连凌笳乐都看着他锃光瓦亮的后脑勺惊呆了。
    沈戈的经纪人看他越来越不像话,忙打了个马虎眼:“就是个试镜。”
    徐峰急问:“好莱坞?!”
    沈戈的经纪人笑呵呵地回道:“剧组那边要求保密,不方便透露了。”随后便转头看向引路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我们是不是在这边等着就可以了?”
    工作人员颔首,对几个人说了声“请”。
    沈戈没再看凌笳乐,率先迈开步子,和两名主持人并排向前走去。
    宋城拍拍凌笳乐的肩膀,小声问他:“走吗?”
    凌笳乐回过神来,麻木地抬起脚跟住宋城。
    主持人先入场,三个嘉宾等在门外,听着从门的另一侧传来的欢声笑语和热闹的音乐声,那些声波经过门板的削减,听起来像在耳朵上蒙了层厚塑料,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再次打开,在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指示下,他们刚刚换了位置,沈戈换到凌笳乐的前面,按照“沈戈、凌笳乐、宋城”这样的排序,三人依次踏进了那扇热闹的大门。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都是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再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因为《汗透衣衫》的电影类型,这一期的节目是以访谈形式进行,台上摆了几只木椅,排成一个浅浅的弧,两个主持人分坐两端,三个嘉宾按照如常的顺序依次入座,每人间隔不足半米。
    舞台设计亦是沉稳冷静的风格,灯光很幽静。台下坐了一些影迷和三人各自的粉丝,也有人举了应援牌,都是节目组事先安排的,每人各有几只,不偏不倚,只是为了拍观众席时好看。
    台本上的问题都写得很好,两个主持人显然也是提前做足了功课,问起电影拍摄的事都不再显得过于外行。只是电影还没公映,不能过分剧透,许多问题提出来也只是为了引起观众好奇,更多的则像是隔靴搔痒。
    凌笳乐有问有答,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问题,答起来很容易,只需要略微表演出几分思考就可以了。没人问他话的时候他就将视线落到几人面前的小几上,那上面摆着五只水杯,里面的水被台上的灯照着,闪得很漂亮。
    他和沈戈几乎同时伸手去拿杯子,又同时将手收回去,凌笳乐缩着脖子,眼睛落到正在说话的男主持人脸上。
    一只水杯递到他手里,冰凉的玻璃杯,凌笳乐却像被烫到似的浑身一颤,忙将杯子握住。
    这时女主持人问他:“听说笳乐因为太入戏,拍完之后一直感到抑郁,去看了心理医生。”
    这是台本上没有问题。
    凌笳乐紧紧抓着杯子,不得不看向女主持人,这样他的视野无可避免地将沈戈也包含进去。他看到沈戈极为震惊地看着他。
    凌笳乐忽然感到极大的羞耻感,那种难堪如一只千斤顶从上方落下来,将他深深地砸进土里。
    男主持人向台下的节目导演打了个手势,对女主持人说:“这个问题跳过。”
    沈戈依旧在看他,凌笳乐甚至听到来自他那个方向的越发急促的呼吸声。他深深地低下头去,手里握着那只水杯。
    男主持人只好说:“休息一下吧。”
    这时台下爆发出几个女孩儿的齐声嘶吼:“笳笳你是最棒的!我们永远支持你!”
    沈戈猛地将视线从凌笳乐脸上移开,眼睛因为极致的后悔、心痛和无地自容而憋得通红。
    凌笳乐的手就在咫尺,但是他不能握上去。
    第109章 志气
    回去的路上,郑经纪人问沈戈:“看见了吧,那个凌笳乐的经纪人有多急功近利?你们录节目的时候还缠着我使劲问,是不是好莱坞,是不是好莱坞?瞧他那劲头,我敢说我当时要是告诉他你是去演主角,他能直接在我面前跪下抱大腿。在圈里混了这么久,脸皮厚的人见的多了去了,这位徐经纪,得数得着前五。”
    他看眼沈戈,对方上车后就一直扭头看着窗外,他只能看见沈戈的半张侧脸。
    一直有个说法,说光头是最检验男人颜值的发型,沈戈就是如此,第一次见他时是寸头,现在干脆剃成光头,这个年轻人的英俊不需要任何发型来修饰,也不需要任何表情来点缀,越爽快直接,就越帅得刊心刻骨。
    一开始时,郑经纪手里被临时塞了个什么培训都没接受过的艺人进来,他还有些嫌麻烦,但是几次交道打下来,他就十分看好这个小伙子了,甚至为了专心带他,把自己手里的艺人都送出去两个。
    拍完《无色天》后,公司里也有别的经纪人对沈戈起了心思,对方在带艺人这方面比他资历更老,圈里人脉也更广,他当时十分担心沈戈会被对方挖走。
    倒是沈戈反过来宽慰他,“郑哥你放心,有人告诉过我,所有在你红之前对你好的,才是真的对你好,我不会跟别人走的。”
    郑经纪当时大感欣慰,更认定这年轻人能红。果然,一个好莱坞的华裔导演正在筹备拍一部有关美国华工的片子,主角是个被拐卖到美国修铁路的广东少年。
    这名导演在《汗透衣衫》的柏林电影节首映式上就注意到沈戈,之后又看过他在《无色天》的表演,两个迥然的角色和表演风格让他看到这个年轻演员的巨大潜力,立刻就递来橄榄枝。
    沈戈这小伙子也真是争气,自己英语不错,和导演交流通畅,还因为在《无色天》的剧组学了几句粤语,在试镜中给自己加分不少,打败众多华裔年轻男演员,最终拿到角色。
    “我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都闷了两个月的消息,让你这么冷不丁地爆出来——沈戈,转过头来看着我。”郑经纪的声音有些严厉了。
    沈戈转过脸来,露出两只倔强而微红的眼睛和一张紧绷的脸。
    郑经纪皱眉打量他两眼,转回头去看着前方的路。
    录制节目的时候他在台下看着,当时就觉得沈戈的眼圈红了一下,忙和台里的人说刚才那段一定要剪掉,这会儿更忍不住叹道:“本来还想诈你一下,现在看来也不用问了……是杀青以后分的吗?”
    沈戈的嘴唇紧成一条线。
    郑经纪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是一直都是,还是因为拍戏?”
    “一直……”
    “他呢?”
    车里静了一会儿,“他,以前不是。”
    都不用看他的表情,只是这语调就让郑经纪跟着嗓子眼一酸,又叹了一声:“年轻啊……”
    之后郑经纪又问了几句,确定沈戈以前没和别的男性谈过,也没有暴露过性向,略微放了些心,声音也和软许多:“那你今天不该给人家那么个下马威,没必要非得握那个手。”
    他看了沈戈一眼,“我以前不了解他为人,今天一见真人,倒觉得不是个兴风作浪的主儿。圈里分分合合太多了,尤其是因戏生情的,只要不是故意耍着玩,就没必要反目。”
    “我们这个圈子和别的圈子不一样,以后保不齐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在镜头和无数双眼睛底下,分手尽量要和平,别结亲不成反成愁,尤其你们两个还都是——”他的右手松开方向盘,朝沈戈那边上下翻了两下,来表达他不便于公开示人性向,“你算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呢。”
    他知道不用再多说了,因为沈戈垂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几个指节绷得发白,显示出一个男人在人前能够表现出的最大的懊悔。
    他只提点最后一句:“我明白你不甘心,谁分手以后都得憋着股劲儿,想让前任看看,自己离了他只会过得更好,想让对方后悔和自己分开。可是,沈戈,他后悔,或者不后悔,都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戈明白郑经纪的意思,他心里那点儿阴暗都被自己的经纪人看穿了。他就是那个意思,心里憋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把手蛮横地杵到凌笳乐眼前,逼着他,当着那么多人对面给他难堪。
    可他执意停在凌笳乐脸前面的右手能证明什么呢?
    能证明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始终被牵着鼻子走,他要好就好、他要分就分的沈戈?证明他沈戈没了凌笳乐也能过得很好?
    可他分明过得很不好。在广东小渔村体验生活的时候,他因为想凌笳乐和他分手这件事,险些从渔船上栽下去,接管他的那家渔民吓得险些不敢让他再出海。他白天在渔船上想,晚上回到住处接着想,每天晚上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盯着那个微信页面发半天呆,再怀着日复一日相同的失望与怨怼睡过去。
    他敢说即使是这会儿,就是坐在车里的这一刻,在郑经纪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之后,如果凌笳乐给他打电话说:“沈戈,我们和好吧。”他也能立刻让他的经纪人调头,毫不考虑后果地迎上去。
    从来都是这样,一边唾弃自己分手时毫无尊严的丑态,一边恼恨自己当时没有更努力地挽留。
    还是说,凌笳乐再不能对他伸出去的右手视而不见,即使百般不情愿,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递到自己手里,这就能证明自己真的飞黄腾达了,甚至比凌笳乐更受观众欢迎,让他后悔曾经因为惧怕绯闻而抛弃自己?
    可他分明又很清楚凌笳乐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他永远都不会用自己的爱情炒作。
    凌笳乐给他的爱是真的。他似乎是第一次留意到这个事实。
    不要去计较那些附加条件,凌笳乐爱他的时候是真诚的,他甚至为自己能去美国拍戏而感到高兴。只是用余光去观察,都能看出那双令人又爱又恨的澄澈的眼睛里,那极力掩饰却又无所遁形的喜悦。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让他爱而不得,却又恨不起来,还让他企图施加给对方的难堪与后悔,最后都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又搞砸了。”沈戈无比痛切地想着,甚至觉得凌笳乐和自己分手分得好。这样的冲动、幼稚,就算出了名又怎么样?是个大明星了又怎么样?他永远都没法真正成为凌笳乐的倚靠,没法给他最需要的安全感。
    “沈戈,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跟人家客气点儿。”郑经纪人在一旁提醒道。
    沈戈陡然又有了精神。对!还有下一次!下一次宣传活动,还有下下次宣传活动,影片上映后会有更密集的见面会……下一次,沈戈握起拳头,眼中熠熠生辉,下一次,一定好好和凌笳乐说说话!
    然而几天后,这次录制的节目刚播出,在距离电影公映的两周前,《汗透衣衫》主创接到通知——要求电影无限期延档。
    人们很快就发现这部未映先火的片子跳档了。
    《汗透衣衫》虽然属于新启用的“限制性上映标准”,但是在各大影院的排片率都不低,如今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亦有业内人士称,《汗透衣衫》剧组在国内的所有活动都取消了。
    剧组和出品方立刻给出回应:是因为技术原因,还要对影片稍作修改。
    那要延到什么时候?
    答曰:不好意思,目前还不确定。
    “草!草!草!”蒋老板被迫背了“吊人胃口”和“言而无信”两口大锅,在办公室狂躁地踹着他那张实木办公桌。桌角垫在厚实的毛毯上,摩擦力极大,在他暴躁的进攻下纹丝不动。
    这屋除了他,就只剩梁制片和沈戈,两人手里各自夹着支烟,一个愁云满面,一个脸色冷沉,满屋都是云雾缭绕。
    这时门被敲响了,只响了两下就被自来熟地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个子不高,一股雅痞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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