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戈将手从他腹部拿开,移到他的喉咙处,轻触了一下:“这不是很好嘛,没有忘。”
    等他们练完,酒店的早餐也送来了,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沈戈给凌笳乐讲他在电影节上的见闻。
    现在还在评审阶段,他负责的单元里有一部中国电影,导演是名新晋导演,没名没气,这部作品是他的处女作。
    “今年没有别的片子入选了,很可惜,这个单元虽然不是主竞赛单元吧,但就这么一部国产品,我感觉责任还挺重大的。”沈戈一边吃饭一边说道,“之前没想过这么多,还犹豫来不来,还好是来了。我来之前,老柏跟我说,有一个名额就要占一个名额,这种国际场合,不可能有真正的公平公正,所有人都是向着自己国家,情感上的、理解力上的,或者就是单纯的审美偏好,都是有偏有向,所以我们必须得有自己的发言权。”
    凌笳乐之前听他说过几句这事,在电影评审中,评委之间是可以交流、互相说服的,各国都有过评委极力为自己国家参赛的电影争取的例子。沈戈当时对他说:“我不是想左右他们的想法,但起码得保证他们能看懂片子,然后再做决定。”
    “你能说服别的评委吗?”
    “有点儿困难,但不是不可能。这个小贾导演年轻,还是大城市长大的,他拍的我们的社会形态和电影节过往展出的那些老导演们拍的不太一样,其他评委就觉得他不够深刻。”沈戈笑笑,“我得让那些评委相信,现在很多的中国小孩就是这样的,有压力有烦恼有脆弱,但积极阳光的地方也挺多的……”
    凌笳乐认真地听他说着,等他说完,问道:“我一直忘了问你,你为什么没报表演系呀?”
    沈戈想了想,说:“最开始是想弄明白入戏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像王序说的那样……”他看到凌笳乐惊讶的模样,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已经弄明白了。现在想当导演,一个是觉得导演比演员更能表达自己,有更大的发挥余地;二就是……我觉得幕后能有更多自由,”他握了下凌笳乐的手:“已经进了这个圈子了,我就想为我们多争取点儿自由。”
    凌笳乐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地炽热了,“沈戈,以后千万别说你在电影方面没有艺术追求了。我觉得,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大导演!”
    早晨的两小时太短暂了,吃完饭沈戈就得出门了,他还有任务,他打算与那些评委一个一个地交流。
    凌笳乐送他出门时,沈戈忽然转过身来,问他:“乐乐,还想拍戏吗?”
    凌笳乐下意识就要摇头。
    “先别忙着说不——”沈戈制止住他要脱口而出的话,眼里闪动着克制的兴奋与憧憬,“好好想一想……”他看看表,将手搭在凌笳乐肩膀,有些郑重地捏了一下,“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告诉你。我有个秘密憋不住了,回来就告诉你!”
    第134章 提醒
    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凌笳乐的脑子里只剩两个字,“秘密,秘密”,伴着叮叮咚咚的钢琴音符在他脑子里唱着,“秘密~秘密~”
    他不想跟自己这么过不去了,停下动作跑去拿手机。没想到沈戈比他更沉不住气,半个多小时前就给他留了言,是条语音,带着些喜悦的兴奋:“乐乐,看我行李箱的夹层!”
    凌笳乐暗笑他藏东西,从衣柜里拉出他的行李箱打开……他不知道沈戈说的夹层是个什么东西,几个内袋摸了个遍,掏出一个装订简洁的本子。
    是剧本……剧本!
    凌笳乐的视线自动跳过封面最显眼的几个大字,率先看到印在下方的沈戈的名字,视线再往前移——
    编剧:王序、沈戈
    导演:沈戈
    凌笳乐眼皮颤动了一下,像少年第一次收到心上人的情书那般惊喜而不敢相信,将剧本挡在口鼻前略作冷静,才重新又看了一遍封面——“沈戈”。是沈戈,他没有看错!
    熟悉的字体、熟悉的排版,标题加书名号,没有写对应的英文名和出品方。曾经翻过无数遍的另一个高质量的剧本与眼前这个重合,凌笳乐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他用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抚过,将字号最大的一行字轻声念两遍:“《艺术家的复生》,《艺术家的复生》,艺术家,复生……”
    他小心翼翼地翻到第一页,酝酿片刻,低声念起来:“(曙光将至的昏暗中)群演甲(画外音):‘喂,你想当明星吗?’方珏(镜头拉近,昏暗中的剪影)(慢吞吞地、困倦地):‘废话,来这儿的谁不想当明星?’(手电筒的光打过来,依次扫过坐在墙角等戏的群演脸上,几名群演从瞌睡中惊醒,做出精神的模样。手电筒的光束在群演脸上做两次停顿)群头(画外音):‘你、你——’(手电筒的光停在方珏极度期待的脸上)群头(画外音):‘还有你。’”
    剧本的封面是凌笳乐所熟悉的王序的风格,里面的内容却不是了,场景和神态描写都非常详尽,对凌笳乐而说是好事,能帮助他理解。
    他一开始自动将主角方珏代入沈戈的脸,因为这个人物聪明、坚韧、做事认真。他想当演员,却苦于非科班出身,更没有门路,就每天早晨五点,不论寒暑地去影视城蹲活,他珍惜每一个角色,虚心请教学习,即使只有一个镜头都会认真揣摩,这些品质都像极了沈戈。
    直到凌笳乐看到主角方珏冲一名演员副导演举高了右手:“我!导演!我有舞蹈功底!”
    他心头一跳,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个很好的剧本,凌笳乐在心里评定着。他敢这样说,不仅是因为在编剧一行看到王序的名字,还因为他被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
    他是个不爱看书的人,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要求的世界名著基本是读不下去的,到后来心浮气躁,看的最多的文字是娱乐八卦,最极限也就到朋友圈里的心灵鸡汤。拍《汗透衣衫》那会儿,连剧本都是沈戈念给他听的。
    幸好沈戈一直鼓励他读书,他很听话,照做了,分手的那一年断断续续读了几本书,从头到尾地读完了,耐心有所精进,让他翻开这个剧本的第一页后,能顺利地读下去。
    一旦读进去,他就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近乎急切地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朗读速度都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快。
    他想知道主角方珏被群头欺负时会怎么办,被伙伴当场抢角色时会怎么办,被其他群演排挤时怎么办……方珏比他有本事,看着方珏和那些不平事斗智斗勇,凌笳乐觉得好像是自己跟着方珏一起赢了,曾经堵在他胸口的一口口郁气,因为方珏而释放出来。
    可很多的时候还是无可奈何,在片场被执行导演辱骂,被大明星蔑视,被假的经纪公司欺骗……这些事凌笳乐都没有经历过,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念到这些情节的时候会特别激动,他好像特别理解方珏,当方珏迷茫失落时,他能明白他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
    方珏也想过放弃。他长相出众,比别的群演更容易接到龙套角色,可也只是龙套而已……养活自己将将够了,追求梦想还差得太远。
    当凌笳乐读到方珏把自己的表演课让给别人,把自己四处淘来的表演相关的书卖给二手书店时,他已经入了戏,跟着方珏一起哽咽起来。
    就在这时,沈戈打电话过来了,带着些微的忐忑喊他:“乐乐,看见剧本了吗?”
    凌笳乐刚刚正哭得带劲,有些难为情让沈戈听出来,正努力调整嗓音。
    沈戈那边等了两秒就紧张了,紧着嗓子问:“……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和王序再有牵扯?”
    “啊?不是啊……”凌笳乐忙解释,“我就是,读到方珏要放弃演戏那里,情绪进去了。”
    沈戈那边自导自演了一出独幕剧,原来是虚惊一场,不由庆幸地笑起来。他一直担心凌笳乐不喜欢他和王序有这么多来往。
    “没有……我不愿接他的电影是因为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这方面你肯定比我强,你能克服,我还替你高兴呢。王序……其实挺有本事的,跟他一起拍电影,能学到不少东西,是不是?”
    “乐乐,”沈戈低声喊他,“这个片子我准备自己当导演,王序不参与拍摄……”
    “嗯……”
    两人忽然都腼腆了,各自握着手机捻手指。
    “乐乐,你怎么想的?”沈戈先按捺不住了,问道。
    “我……我看到剧本里面写的,方珏是舞蹈专业出身的……”
    “嗯!是我改的,原来的版本里方珏是练武术的,我给他做了些改动,让他更贴近……嗯……”
    凌笳乐欢喜而羞涩地抿起唇,静静地等着沈戈把后面的话说完。
    “……更贴近你。乐乐,”沈戈又喊他名字,虽然是隔着电话,但是凌笳乐完全能想象出他此时的神情,“我想拍一部真正属于咱们俩的电影。”
    凌笳乐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一部好电影,一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电影,一部由自己的爱人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电影,他庆幸自己成为一个演员,所以才有机会体会到这样的快乐。
    凌笳乐因为憧憬而闭上眼睛,听着沈戈和他说话。
    沈戈轻声问他:“你喜欢这个本子吗,乐乐,你想不想演方珏?”
    凌笳乐立刻就承认了:“喜欢,但是……我行吗?”
    “没有但是,乐乐,你喜欢就好!你能行的,信我,你先看剧本,这个角色是给你量身订做的,比江路更适合你!等我回去我们再细说,你先把本子看完,好不好?”
    “好!……”
    挂掉电话后,凌笳乐忍不住一再回味沈戈刚才说的——为他量身订做的角色。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剧本上的第一个镜头。他这半晌一直是席地而坐,这会儿背靠向床沿,想象自己就是方珏,每天清晨靠在影视城门外的墙角等戏。
    影视城,这地方他太熟悉了,除了训练室,影视城是他这辈子去过的最多的地方,而群演则是他见过的最多的一类人。
    他有些懊恼自己以前不爱观察,没有细致地观察过那些群演,但幸好方珏和绝大多数群演不一样。沈戈说方珏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角色,但他在方珏身上看到很多与沈戈相似的地方。他自己和沈戈,这是他最熟悉的两个人了,他只认识方珏一个多小时,方珏就已经在他心里活了。
    凌笳乐沉浸在与方珏相识的喜悦中,静下心把后面的故事看完了。是个好结局,方珏逐梦成功,可是凌笳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好结尾竟然哭了,而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把脑袋都哭疼了,喉咙也疼。他怀疑自己是要感冒了。
    到柏林后他有点儿水土不服,再加上这几天为沈戈准备那支舞,训练量有点儿大,晚上两人还总是没节制地玩闹,凌笳乐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吃不消,会耽误给沈戈庆祝生日。
    他给酒店的私人管家打电话,请她帮忙安排一下水疗。他平时体质不错,如果不是那些难治的心理病,一般的小伤病可打不倒他,没什么病是一次水疗桑拿套餐搞不定的。
    私人管家很快就来接他了,是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儿。沈戈当初选定这家酒店,一是因为这家有凌笳乐想要的木地板,再就是因为这里的中文服务。他可太了解凌笳乐了,要是逼他说英语,他估计能饿着肚子、自己手洗衣服都不给前台打电话。
    私人管家带着凌笳乐去水疗那一层,进电梯后,女孩儿见他虽然戴着墨镜看不清眼神,但嘴角一直带着笑,便亲切地寒暄道:“凌先生今天心情很好呀?”这应该是他们的工作之一,与客人亲切交谈,让客人感到温馨随意。
    然而凌笳乐大概算是最不配合的那类客人,他只回了句“嗯”,把女孩儿尽职尽责的寒暄终止于此。
    当然他不是对他的管家有什么意见,事实上他对自己的临时管家满意极了。他住在这里的几天一直窝在屋里,一步房门都没出过,靠着酒店的服务过得舒舒服服的。
    他登记入住时用的是护照上的英文名,而他的英文名是办护照时瞎起的,只有姓氏还是ling。他不知道他的管家有没有认出他来,但就凭女孩儿每次见他都把他当做一般客人的对待,他就对他的管家有一百个满意。
    从电梯出来后,这一层的格局让凌笳乐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家酒店的环境看起来不错,水疗区的私密性竟然那么差,放眼望去都是敞开的,他甚至看到几个人只穿着泳衣,在吧台旁喝饮品。
    凌笳乐立刻打起退堂鼓,问他的管家:“没有包间吗?”
    女孩儿察觉到他介意什么,贴心地回道:“做水疗是有包间的。这边虽然是公共区域,但是这个时间通常没有什么客人。”
    确实,这么一大片空间,除了那几个穿泳衣的外国人和服务员,周围都是空的。
    外国人是不认识他的,虽然他们组合以前还在的时候自称是国际巨星,但是外国人肯定认不出他来,所以他喜欢和沈戈来国外玩儿。
    果然,那几个外国人察觉到有人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往他这边扫了一眼,视线控制得很好,立刻就规矩得收了回去,甚至没有因为他室内戴墨镜的古怪行径而多看两眼。
    凌笳乐高兴起来,一边同管家往里走一边笑着吐槽:“不是说外国人重视隐私吗?怎么还不如我们国内弄得隐蔽呢?”
    女孩儿不知他怎么忽然又活泼起来,笑着附和道:“可能因为这里人少吧。”
    凌笳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顺便用余光扫过那几个泳装男,将他们的身材与沈戈暗自做起比较,结论当然是沈戈的身材最好,哪哪都是多一分显厚,少一分显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别人眼里,被暗暗欣赏着。
    看到淋浴室时,凌笳乐彻底打起退堂鼓。淋浴竟然没有隔断!怎么可能?凌笳乐当即和女孩儿说他要回去,不做了。
    女孩儿被他的羞涩弄得也有点儿害羞了,红着脸向他解释说这里都是这样的,而且现在没有别的客人,没关系的。
    凌笳乐可不管什么入乡随俗,让他在敞开的环境里摘墨镜已经是要了他半条命,再脱光衣服洗澡?先弄死他吧。
    他冲自己的管家道了声歉,“要是预约不能取消给我扣款也没关系。”然后就逃也似的跑了。
    经过之前路过的大厅时,有人喊住他,说的汉语:“你好,请等一下!”
    凌笳乐迟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浴袍的中国男人,看年龄大概三十五岁上下,因为保养得不错,四十岁也有可能。
    这人看起来礼貌而体面,不像狗仔和黑粉,而且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是全然的陌生。凌笳乐在脑海里拼命搜索着,心想是不是在哪个晚会上认识的?
    男人笑得彬彬有礼,向他伸出右手:“你好,刚才看见你从这边经过,当时就想和你打招呼,又怕耽误你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家酒店的spa还是不错的,值得一试。”
    凌笳乐稀里糊涂被人握了手,对方的自来熟让他越发狐疑,问道:“我认识你吗?”
    男人笑着摇摇头,“我恐怕是没有这个荣幸被你认识,但是我觉得我认识你,你看起来很像明星。”
    凌笳乐脑子里轰地一声,扭头就跑,是真的跑,不顾还穿着酒店的拖鞋,撒腿朝电梯跑去。
    身后的男人愣了一下,忙追过去,口中喊道:“别跑了,小心摔倒,我没有恶意,真抱歉打扰到你——”
    电梯来得很快,凌笳乐立刻钻进去,可是电梯门关得慢,凌笳乐看到那个男人站在电梯外,没有进来的意图,只是很抱歉地向他摊了下双手,“抱歉我真的不是在骚扰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完,电梯门已经关严了。
    凌笳乐靠着墙,在光滑的电梯壁上看到自己的脸。其实多数时候他是喜欢自己的长相的,以前练习的时候,每天在镜子里无数次看见自己,他经常对镜子里的自己微笑。可是后来,他越来越讨厌自己的长相,有时是嫌它不够漂亮,有时则是相反,比如此刻。
    他已经稍微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误会了。可他觉得自己很笨,沈戈明明都教过他了,如果被人认出来,一定不要慌,别急着否认。被问及是不是明星时,只有明星才急着说“不是”,一般人都是高兴的,会认为这是对自己形象的认可。
    可他他刚才还是露馅了,尽管那男人的本意不是追究他的真实姓名,不是追踪他的行程,可他刚刚露了馅,那个男人会不会因此想到他是谁?进而联想到同在柏林的另一个明星,沈戈……
    不会,应该不会,沈戈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对明星无感的,刚才那个男人看起来就是这种人,他应该不认识自己,更不会由自己联想到沈戈,不会因为这么件小事就猜到自己和沈戈的关系……可他还是忍不住焦虑起来,把指节卡在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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