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我为我那天的语气道歉。”东榑说。
    姜瑶笑了一下。为语气道歉,但对事实不道歉吗?
    他顿了顿,“也为您的遭遇——”
    “不必。”姜瑶打断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车内重回沉默。
    东榑微微垂眼,不再开口。
    车子停到暾明别墅,姜瑶下车径直往里走,东榑叫住她,提醒她说:“神威不可犯。”他害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谢谢。”姜瑶笑一下,“进去之前我会使劲儿按一下伤口,让疼痛时刻提醒我珍爱生命。”
    二人四目相对,东榑看清了姜瑶眼里的讥讽。
    他抿唇,将车开走。
    姜瑶转身进入暾明别墅。男人坐在豪华奢丽的椅子上,正对着她来的方向。
    姜瑶原本以为她可以气势汹汹问罪,即便做不到气势汹汹也绝不丢人的骨气,但二人目光相触那一瞬间,她心中一下子涌上的不是生气,而是沉沉的失望。
    很沉很沉,沉到她心酸眼酸,她看着他,“你没有心吗?”
    他看着她,目光平静,波澜不惊:“神不救天灾。”
    她确定了。他没有心。
    人和人一相处就会产生感情。陌生的人离开,陌生的人也会给一句叹息。更何况相处了那么久的人。村民的信仰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呢?他高高在上,认为所有的信仰都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天生就是俯视人的存在,所以在他眼里人命比蚂蚁不如。
    “那为什么要救我呢?”姜瑶直视他,“神不该是公正无私的吗?”他能提前叫她离开,说一句话的事,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也离开?
    姜瑶并没有为自己躲过一劫而庆幸,只觉得冷。嘴上说着公正无私,实际上不还是有了私心吗?她能得到特殊对待,不就是因为她是什么前世的爱人吗?
    姜瑶很清楚,她不自恋,她不会误会神喜欢她。
    “不,我喜欢你。”他突然说。
    姜瑶笑了一下。是的,她又忘了神能随便听人的心声。
    她面无表情:“这真是我的灾难。”
    第26章 神秘爱人26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 你的喜欢也是高高在上的。”姜瑶不知道说这些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她不吐不快,“如果你把你的喜欢当作恩赐, 只要给了谁谁就得跪地恭敬地接受。那我永远不会是你喜欢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 “你所谓的喜欢是怎样呢?随随便便按自己的意愿抹去我的记忆,一句话不对就有血光之灾, 你看我的时候没有爱意,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了解欲,你不曾患得患失, 也不曾小心翼翼。在这段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感情里,你笃定、从容、高冷, 像对待臣民一样对待着喜欢的人。而那个被你不幸喜欢的我,要如何接受你的喜欢?是像臣民顺从君王一样吗?还是像后妃服侍君王一样?我永远不能忤逆你, 永远不能对你产生负面情绪,从行为到心理,永远被禁锢……”
    “这难道不是灾难吗?”
    “喜欢的前提是平等、尊重、了解。”姜瑶直视着他,“你不懂。”他真的爱过人吗?
    姜瑶闭上眼,静静等着雷声到来。或者, 死?
    雷声没有降临,姜瑶等来了他的问题:“这是你不喜欢我的原因吗?”
    姜瑶一愣。
    她睁眼,神站在她对面, 气质典雅, 目光平静, 他竟然没有生气。
    姜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又不是。这只是其中最简单基础的问题。但要让神走下神坛与人平等对话仿佛天方夜谭。
    “可以。”他说。
    姜瑶看着他,不知道他可以什么。男人抬起手,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他用力一握,一滴血从拳中落下。圆润的血珠赤红鲜艳,在半空中漂浮。下一瞬间,血珠直直朝姜瑶飞去,没入其眉心。
    姜瑶只感觉眉心一烫,像一颗铁星溅了上来。
    姜瑶瞪着他:“你做了什么?”
    “从此刻开始,你可以不遵守敬神法则。”
    姜瑶一下子没懂,“什么意思?”
    “你不会再因辱神、骂神、不敬神受到天的惩罚。”他神色淡然,仿佛依旧在说很平常的事,然后下一秒就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赦免让姜瑶措手不及。他什么意思?
    东榑出现在她身边,对姜瑶说:“考虑再三,我还是有些话想对您说。”
    姜瑶和东榑走进小花园。
    冬天的小花园没有什么花,草也枯萎了,光秃秃的树上挂着零星几片黄叶子,一片萧瑟之感。
    “你们人以法律为最高行为准则,法律不要你们做的事,你们都不赞同做,是吗?”东榑突然这样说。
    姜瑶点点头。
    “所以神也有法典。神若犯了神的法,和你们人是一样的,也要受到惩罚。”东榑尽量用姜瑶听得懂的方式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指的神,‘天外有天’指的天道。天、神、人,一环决定一环,神不是最大的那个。神有神的限制。”
    姜瑶不语。
    “神救您,已经用了神如今能付出的所有代价。”
    姜瑶一顿。
    “您不能指责神什么都不告诉您,我只能说,神没有办法告诉您。您知道得越少,您就越安全。”姜瑶指责神的话,他全听到了,即便要付出多言的代价,他也忍不住了,“‘神出口的,即为事实。’您如果愿意多想想,就知道这既是神的能力,也是神的限制。”
    神出口的,即为事实。意思是神不能说主观的感受吗?也无法随便张口吗?姜瑶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神对您最大的尊重……”东榑顿了顿,最终将那句话咽了下去,“就是允许您讨厌他。”
    姜瑶此刻还不懂这句话的分量,但她大概懂了东榑的意思,她吐出一口气,垂下眼,心情略微复杂。
    最终她说:“这些只能说明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吗?”神有神的法则,人有人的法则,姜瑶是人,人命在她眼里是天大的事,她做不到无动于衷,无法和一个对人命无动于衷的神在一起。
    但她也不如刚来的时候那样愤怒。是的,她站在人的立场上谴责了他,却忘了他不是人,不必遵守人的道德和法律。
    她自己过不了这个坎,不是他的错。
    “我很抱歉。”她说。
    “您不必如此。”东榑说,“您只是不爱他而已。”
    姜瑶离开暾明别墅。
    就在她离开别墅后,别墅后花园里突然长出一颗巨大无比的树,他枝叶缠绕,树根盘虬,无数的枝桠诡异地朝四面伸展开去,形成一个抱天的姿势。下一瞬间,一道红色的雷勾云带雾,毫不留情劈下,树被狠狠劈成两半。
    东榑呻·吟一声,枝叶乱颤。
    左半边刚刚还生机盎然的树木枝叶迅速枯萎,一下子燃烧起来,火光冲天,仿佛要烧掉整座山。
    然而诡异的是火足足烧了一个小时,火势也如此之大,但火只在树木上燃烧,没有波及其他任何一草一木,直到左半边树木化为灰烬。
    也就在火熄灭之后,右半边树木树叶收拢变小,树身上白白的伤口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愈合,然后它重新变为一棵完整的树木,身型比之前小了一半。白光一闪,树木变成人,东榑脸色苍白,扶住了石桌。
    而暾明别墅三楼,就在东榑忍受天火时,他的主人也同样忍耐着惩罚。
    神全·裸站在房间中央,一只无形的鞭子抽上他的背,紫色的鞭痕深可见骨。他目光沉沉,嘴唇紧抿,不发一声。
    这是神救姜瑶的惩罚——一日四十九鞭,连鞭七日。
    这也是神此刻能承受的极限。
    他宽阔的背上新伤叠旧伤,触目惊心,紫痕遍布。紫色,不是□□受伤的颜色,而是鞭上的天力,它能加剧□□的疼痛,四十九天后才会消除。
    这是天罚的第七天,也是最后一天。当最后一鞭落下,神轰然倒下,身体蓦地变成透明的影子,又最终变成一个光点,掉在地上。
    半晌。
    东榑打开三楼的门,跪在地上,将手中的《东君辞》也放在地上,他垂眼翻开书,静静等待着。
    地上的光点摇摇晃晃飞起来,轻轻钻进书中,书的轮廓闪了闪光,一切恢复平静。
    东榑起身,将书放进盒子里,上锁。又将盒子放进箱子,上锁。离开三楼。
    第二天,一辆黑色的车停到暾明别墅前,东榑将箱子放进后座,车子驶离暾明别墅。
    姜瑶回到家,给吴蝶打电话:“如果我要了解神鬼相关的东西,你有什么推荐吗?”
    “要了解神还是了解鬼?这里面的东西多了去了。”
    “神。”
    “我有几本书,从大佬那儿搜刮来的,约个时间我拿给你。”
    “好。”姜瑶顿了顿,“有关神的东西,人是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要看你知道的是什么。”吴蝶想了想,“这么跟你说吧,像人们口口可传的东西其实没什么,但如果是天机之类的,人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早夭短命,如果还把天机告诉别人,基本上逃不过惨死的厄运。”
    她举了个例子:“比如吧,一个算命的,他如果真的看透了某个人的命运天机,一般不会把最厉害那点说出来,只会把前后不重要 一些运气节点说一说,因为天机不可泄露,只能打打擦边球。他如果说了,他是帮别人改变命运了,但自己就不好过了。这样来个两三次,基本离死不远了。”
    姜瑶抿抿唇。
    她想起东榑说的话:“神没有办法告诉您。您知道得越少,您就越安全。”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你最近对玄学还挺感兴趣哈?”吴蝶看她和朗甜竟然成了朋友,“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遇到这方面的事一定要和我说哟,你可千万别犯了禁忌。”不开玩笑,会死人的。
    “没有。”姜瑶垂下眼,听了吴蝶的话,她更加不敢把神相关的事告诉别人,“我就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最近接了一个活儿,可能要画一点儿这方面的东西,就想多问问你。”
    “我对神的了解不如鬼多,你如果有什么急着想问的,可以问问甜姐,她对神很了解。”吴蝶说,“我明天先把书给你吧。你看完了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我不懂就去问大佬,嘿嘿嘿……”
    “你在家吗?”姜瑶问。
    “在的。”吴蝶听她问这个就知道她要干嘛,“你打算现在过来拿?”
    “嗯。”姜瑶开始收拾东西,“我刚好要回父母家,离你家那么近,顺便就拿了。”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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