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没有发现不妥,不过还是小心为上,我们最好不要分开行动。”两位机关师话说的很含蓄。
    那就还是有怀疑了,席瑜沉吟。
    正在这时候,茅府大门传来响声,席瑜一行人朝着响声看去。
    茅府之中出来了几个仆从打扮的人,他们推着木车上面放着两个木桶,现在都冒着热气,看样子应该是为被囚禁的官员准备的早膳。
    几位仆从从头至尾都没有一句交谈,直接把木车推到铁笼旁边,然后往铁笼旁的瓷碗里盛粥,那可以称之为是粥吧,因为离得远所以席瑜他们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粥,一人一勺,非常的公平公正。
    大概是饿的狠了,所以各位和谈官员都是狼吞虎咽,挨饿大概是这群养尊处优的官员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甚至在来西蒙边防之前他们应该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喝白粥会喝的这样香。
    看到这种情况,席瑜皱了皱眉,关在铁笼子里用膳对人无疑是一种侮辱?而且几位和谈官员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勺粥就已经足够,根本用不着用木桶来盛,这到底是何用意?平城中还有其他人?
    很快席瑜就明白了这几个大桶是做什么用的了,原来在这里用膳是可以无限续杯的,虽然是被迫,不喝不行的那种。
    席瑜抿了抿嘴,怪不得木顺说他们没有动刑,已经用这样的方式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还用得着动刑吗?
    这种方法可以说是非常的温和,它几乎没有流血,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它又非常的残忍,人们把对食物的渴望称为口腹之欲,既然可以称之为**就证明人很难控制对它的渴求。
    不过一个人的身体是有限的,摄入食物也是有限的,身体的本能会发出信号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吃,什么时候不该吃。但是当你身陷囹圄,当你不受控制,你就只能跟随别人的意愿进食。
    饥饿到了极致容易使涣散人的意识,而饱腹到了极致会降低人的敏感度,两相交替,让人很不舒服。
    席瑜搞不懂茅家到底想干什,又在求得什么?这好像是一种针对性的报复,只是又关这些官员什么事,在这之前他们可没有一起共过事,一个大大的问号树立在了席瑜面前。
    茅府那边再次传来声音,席瑜抬头看去,一个个子中等,身着杏白儒生袍衫的男子从茅府大门走了出来,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只看浑身的气度,就知道他是个管事的。
    席瑜一行人都看着他,想从他口中说出什么隐秘的事情,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男子转身直接面向了席瑜一行人所在的方向——
    “既然已经到了茅家的地界儿,众位不打算出来和小子一聚?”
    席瑜心间一凛,不过没有丝毫动作。
    “众位远道而来,难道就甘愿一直不露面?”男子再次开口。
    席瑜还是没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身后的侍卫表情各异,不过因为席瑜一直没有表态,他们也只能强忍着自己心里的震慑,从始至终他们可都没有想到城中的人竟然知道他们进了城,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了。
    “众位是贵客,那我就亲自去把众位请出来吧,”男子开口,说话间已经抬步往席瑜这边的方向走来。
    “都说客随主便,还是不麻烦茅公子如此费心了,”席瑜开口,他用眼神向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然后独自站出来暴露在茅家主仆以及所有关在笼子里的和谈官员的眼前。
    “你认识我?”茅坪洲蹙眉看着眼前这个眼生且年轻的将领,疑惑的很,他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
    “自然是猜的,”席瑜勾唇,不过看样子他猜的完全正确。
    说是猜自然也是有依据的,平城之所以来能成为陈朝和西蒙国和谈的阵地主要就是因为茅家向来以公正传名,族中之人深暗中庸之道,讲究不偏不倚,而且平城向来只做两国和谈的场所,从不参与两国政事。
    据说茅家后嗣出生便会在身体上刻下一个“正”字,茅家的人对自己的家族认同感颇深,不管何时何地,绝不允许别人诋毁自己的家族。茅家祖训即为就算茅家仅剩一个后嗣,也必须维护茅家家族的威望。
    这些都是以前孟先生在讲课的时候涉及到的,沐彦卿对这些颇感兴趣,时常会多问几句,一来二去席瑜也就记在了心间。这男子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倒是没有刻字,但是他外衫左襟绣着的繁体“茅”字,再加上他是从茅府里出来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就是茅坪洲。
    “兄台高见,”茅坪洲笑着抱了抱拳,他完全不在意席瑜说的是真是假,“不知兄台一大早造访平城,有何指教?”
    “这话应该是我问比较得宜,不知道茅公子扣留我陈朝和谈官员有何用意?”席瑜直接问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与茅坪洲打马虎眼已经是不可能,与其遮遮掩掩你来我往的相互试探,还不如直接挑明,省时省力。
    茅坪洲闻言挑了挑眉,眼里深处还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闭城之后我已经接待了好几波不速之客,昨日那一波因为人数太少根本构不成威胁我选择让他们自生自灭,之前的几波和你们我都有请出来,不过这么些人里副将还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
    席瑜没有回话,不过心思转的飞快,他和青佲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派人进城,而这两日他也观察了盛金山的态度,足可以看出他没有派人进到平城。茅坪洲所说的昨日的那一拨人指的肯定是青佲他们,那之前那几个人又是谁?
    “要说为什么扣留陈朝官员,自然不该仅仅是陈朝官员,只可惜耶律康达比你们聪明。”茅坪洲讽刺的说道,如若不是耶律康达反应的太快,他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
    “你,什么意思?”席瑜启唇。
    茅坪洲眯眼看着疑惑满满的席瑜,勾了勾唇角,面上尽是讽刺。
    第115章 平城之谜(六)
    平城内部的茅府面前, 席瑜与茅坪洲对立而站, 从茅坪洲和席瑜说第一句话开始, 茅家的仆从就一个个站在了茅坪洲的身后,算是隔绝了席瑜这一方与铁笼里和谈官员的眼神交流, 总之席瑜没有再看见沐世规。
    说起来双方的距离并不近,不过也不耽搁说话就是了。
    “既然副将已经到了平城, 说一说以前的事情倒是也无妨,”茅坪洲笑了笑,轻声说道, 语气里有些轻微的缅怀。
    席瑜皱眉,把手背到身后隐蔽地朝身后的两个机关师打了个暗号, 示意他们去周围观察观察。
    两位机关师与席瑜相处并不多, 并没有看懂席瑜此举是什么意思, 不过侍卫中不乏已经在席瑜身边跟着数十年的,自然轻而易举地就理解了自家主子心中所想。
    眼角的余光看着侍卫领着两位机关师悄悄的离了队,席瑜心里松了松,身陷囹圄他不得不小心,希望两位机关师能找出个门路。
    茅坪洲表现得实在太过自信,好像他们进了平城就一定出不去似的,人的自信要不是来自于强大的实力, 要不就是盲目的自信,根据席瑜这短短时间的观察茅坪洲应该属于前者。
    如果他属于前者的话,平城内部一没有人二没有武器,他靠的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是机关和阵法?
    “既然茅公子肯赐教, 我等自然是洗耳恭听,”席瑜回道。
    “平城向来是陈朝和西蒙国和谈的据点,也就是说只有在两国发生冲突之后平城以及平城茅家才有所作用,在那之前和在那之中平城永远身处中立。”茅坪洲开口,语气由平静开始有了起伏。
    “我茅家向来以守护平城为己任,也向来以为一方和平做了贡献而洋洋自得,但是他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如果陈朝和西蒙国没有战乱,交往良好,那平城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西蒙国和陈朝战乱百年,茅家也风光了数百年。然后在西蒙国与陈朝和解的当时,平城落败了,然后茅家消失,如今仅剩我一人,行尸走肉般的存活于世。”
    茅坪洲轻声说道,他的语气隐忍,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感。
    席瑜看了一眼茅坪洲,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大致明白了茅坪洲要表达什么,大概就是不甘心自己的家族因为两国的关系变化而受到了影响,只是这是历史进程的趋向,他如果把仇恨放在两国官员之上,未免有些太过。
    席瑜心神所致几乎已经猜出了整个事情的走向,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按照之前观察到的茅坪洲所用的报复手段,就能看出他之前受了不少的苦楚,现在他大概是在用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来向陈朝的和谈官员进行报复。
    “平城的悲剧是历史条件下的必然结果,作为两国交界处独立出来的第三方,从卷入两方战争的那一日起就应该做好被抛弃的准备,虽然说现实生活中三边搭界关系最是稳固,但是在人际交往中可不是这样,从来都是最好的双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最好的三边关系,三人相处之中总要有一方是被抛弃的。”席瑜开口,毫不留情。
    听毛坪洲之前的话音,就知道他对西蒙国官员也动手了,只是耶律康达比之快了一步,他这边才失手,这样看来,茅坪洲在这件事情上就像是一个疯子,是疯子就会干疯事,就算是态度好,也避免不了该发生的事儿,所以席瑜并不打算隐忍。
    席瑜的话彻底激怒了茅坪洲,他嗤笑一声,“副将亲自前来,如此深入敌营恐怕是有重要任务在身,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副将如此我可是不会放人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次陈朝和谈的领头人可是贵国三皇子。”
    天下皆知,陈朝的盛德帝英武不凡,不过在子嗣问题上却并不顺通,满打满算盛德帝养在膝下的儿子也只有太子和三皇子两人,因为少所以更珍贵,天下知,茅坪洲亦知。
    “三皇子是我朝圣上之子,身份自然高贵,为了三皇子的安危妥协自然使得,”席瑜应声。
    茅坪洲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尊卑有序,可真是一个好传统。
    “不过——”席瑜打断了茅坪洲的得意,“这所有一切的前提是茅公子真的控制住了人,如果只是空口白话,我等可就没有这么些顾虑。”
    “副将这是在怀疑我信口雌黄?人不在这可不代表什么,三皇子身份尊贵待遇自然是不一样的。”茅坪洲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只不过他表情管理有些失败,眉头还是不自觉的向上挑起,这是他没有想到席瑜会这样质疑的证据。
    “是吗?”席瑜反问,要说他进平城之前还在疑惑耶律达尔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但是现在他完全不怀疑了,耶律达尔提供的情报应该是百分百的正确,不过——
    “那我们怎么做,茅公子才能放过三皇子。”
    “放过?”茅坪洲似笑非笑的重复了两个字,他显然很满意席瑜的服软,所以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拿腔拿调,“那自然要看副将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了。”
    席瑜没有应声。
    茅坪洲看向席瑜,“既然进了平城,就按平城的规矩走,副将来了西蒙边防之后,骁勇善战,在西蒙和陈朝军队中是有名的手段厉害。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不敢与副将硬碰硬,就算现在副将束手就擒我等也不敢轻易上前,不若就由副将自己走进铁笼之中吧。”
    茅坪洲说着,他显然认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副将自己走进铁笼对你我双方来讲都是最好的选择。”
    席瑜敛眉看向茅坪洲,他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抱歉,刚刚就在茅坪洲从茅府里出来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彦卿,他们身量相当,气质吻合,不看长相的时候真是有几分相似,但是现在——
    他比彦卿还是差远了,席瑜这样告诉自己。
    而且,在看到陈朝官员那些遭遇之后,他还主动地进到铁笼之中把自己关起来,难道自己在别人眼里脑子就这么不好使?费尽千辛万苦进到平城,只不过是图一个自投罗网,连带着还害了这么多兄弟的性命,这个注定赔本的买卖席瑜可不做。
    “好啊,那就劳烦茅公子为我寻一个铁笼了,”席瑜轻松的说道。
    身后的人会听到席瑜这样说全都蠢蠢欲动,不过都被席瑜背后的手势定住了,他们大都是训练有素的冲锋战士,近一段时间都是在席瑜的带领下出战,其余也都跟在席瑜身边数十年的侍卫,默契自然还是有的,他们副将(主子)可不是毫无心计之人,这样做肯定有这样做的原因,他们只管做好准备接应就是了。
    “铁笼倒是不用特意挑选,这边就有现成的,如果副将准备好了就请过来吧。”茅坪洲语气暗暗有些惊喜,他完全不担心席瑜身后跟着的人,群龙无首则乱,只要能把席瑜控制住,他就不信剩下的人能反了天去,而且他手里可还有一张王牌三皇子在呢。
    茅坪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身后的茅家奴仆闪开了一条道,席瑜向前看去正好看见正看过来的沐世规。
    沐世规眼睛里都是不赞同,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刚刚阿瑜和茅坪洲交谈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他,一直到现在茅坪中都认为席瑜是因为三皇子才对他妥协,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这里自然不能露馅,不过到底还是担心就是了。
    席瑜眼神安抚,之后还是面无表情,抬腿就往前走。
    茅坪洲死死的盯住席瑜,他每前进一步,茅坪洲就警惕三分,其实说实话,就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事情竟然会这样顺利,竟然几句话的功夫陈朝这位刚初崭露头角的少年将军就妥协了。
    不过茅坪洲现在更多的是警惕席瑜身后跟着的人,毕竟要是真的动起手来他们这边没有准备的话并不占优势。除此之外他倒没有多想,主要是席瑜的年纪实在是不大,就算是席瑜之前在战场上表现的突出,茅坪洲也并没有把一个毛头小子放在心上。
    席瑜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步一步的逼近茅坪洲,他心里在估算,在衡量,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和距离。
    在和茅坪洲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席瑜动了,自古擒贼擒王,一直到现在,席瑜都坚信这是真理。
    整个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茅坪洲太自信,他把三皇子在陈朝将领心中的地位看得太重,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轻看了席瑜。
    茅坪洲身手其实不错,不过在席瑜这边就成了三脚猫,根本没几下就被治服了,而就在席瑜行动的一瞬间身后的冲锋军和侍卫都出来了,瞬间就治服了茅家的奴仆,包括茅府内部的。
    席瑜把毛坪洲交给身后的侍卫,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身后的铁笼打开,把沐世规迎了出来,“伯父,是我来迟了。”
    沐世规摇头,“阿瑜不该进城。”
    席瑜还没有说话,就被打断了。
    “哈哈哈,副将果然好本事,不过抓住我也没用,总之我们都是要一起灭亡的,”被侍卫紧紧抓住的茅坪洲丝毫不惧怕,反而哈哈大笑着叫嚣。
    席瑜皱眉,看来事情有些棘手。
    第116章 平城之谜(七)
    现在事情很棘手, 席瑜心里明白, 不过在面对茅坪洲挑衅的时候, 他没有露出半分胆怯。
    席瑜没有理会茅坪洲,先把沐世规从铁笼里扶了出来, 安抚道:“伯父说笑了,且不说临出京之前彦卿亲自嘱托了我, 就说您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却隔了这么久才找到您,就是我的疏失, 所以您千万不要有心里负担。”
    席瑜自小就能说会道,长大之后尤其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渐渐地开始不想说, 但这不代表他不能说, 面对自小就很熟悉的长辈沐世规他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
    毕竟席瑜六岁就认识了沐彦卿, 之后他就经常出入沐府,沐世规之于他是熟悉的长辈,所以说起这些小意的话他毫无心理负担。
    “副将还真是镇定,知道自己身陷囹圄,还能这样镇定,你比我见到过的将领强太多了,真可惜就算有再多的能耐, 副将也得跟着我这个烂人长久的待在平城,再也出不去的那种,”茅坪洲看席瑜完全不理他,嘲讽的说道。
    席瑜抬眼看了一眼茅坪洲, 然后微微诧异了一番,只听毛坪洲说话的语气,还以为他现在是自以为大仇得报后的欣喜之感居多,没想到他的眼睛里尽是悲伤,席瑜并不明白这种情感到底是因为什么,也不了解茅坪洲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实告诉他茅坪洲虽然挂着笑却并不是纯粹的开心。
    席瑜默默收回眼神,轻声回道:“是吗?此战之后茅公子定能名扬天下,末将的名字能和茅公子相提并论也是我等的荣幸。”
    席瑜这样说着,先着侍卫把沐世规扶到茅府休息,现在这整个平城最安全的地方应该就是眼前的茅府,就算是再自虐、性格再强的人也不可能在自己的住处做什么手脚,尤其是一个将祖训刻在身上的家族,想也知道他们对自己的祖宅应该也是充满尊敬的。
    沐世规这边自然还是担忧,按照他的想法,席瑜还年轻,虽然这段时间他亲眼看着席瑜慢慢成为了一名成功的将领,但在席瑜在他心里还是个半大小子,如果因为他而受到什么伤害,那他就是大罪过了,他不想连累人,但是现在事已至此他想说也不好说什么。
    席瑜安抚性的拍了拍沐世规,“伯父安心,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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