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昨夜是主子们头一回圆房,必定会受些罪,送水的时候也见着了傅瑶昏睡中的模样,但那时灯火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直到如今见着傅瑶身上的痕迹时,仍旧是吓了一跳。
    月杉尚如此,银翘这个跟着傅瑶多年的丫鬟就更是看不下去了,眼一酸,心疼得险些哭出来。
    傅瑶一见她这模样,连忙安慰道:“不妨事。你是知道我的,哪怕是磕了碰了也容易留痕迹,好些天才能消,也就是看起来吓人了些,但实际上是不怎么疼的。”
    银翘替她系好了衣带,小声抱怨道:“话虽如此,可这也……”
    傅瑶仍旧有些腿软,梳洗妥当之后,便扶着银翘往外间去吃饭去了。
    若按着往常,谢迟是会再晚些时候才回来,可如今傅瑶正吃着饭,便听见外边传来了行礼问安的声音,他竟这么早就回府来了。
    傅瑶这个人脸皮薄,一想起昨夜的事情来,尚未见着谢迟的面,脸就先红了。她专心致志地埋头喝粥,直到谢迟在她身边坐定了,也没抬头看上一眼。
    谢迟瞥见傅瑶泛红的耳垂,目光落在她那长而翘的眼睫上,低声笑道:“怎么不看我?”
    一旁伺候的丫鬟听了这句后,互相换了个眼神,知情识趣地退开了。傅瑶咬了咬汤匙,仍旧不理他。
    谢迟正欲再问,却见傅瑶的衣袖因着她的动作落下些,露出手腕上的淤青来。她的肌肤如玉脂一般,也就衬得这淤青格外显眼,犹如白璧微瑕。
    昨夜的事情,谢迟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他那时并没顾得上太多,兴起之时很容易失了力道,再加上傅瑶又格外隐忍些,只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推拒,也就导致了眼下这模样。
    看着她脖颈和手腕上的痕迹,谢迟心中也涌出些后悔来,敛了笑意,正经说道:“昨夜是我一时忘情,很对不住……”
    傅瑶并不想同谢迟探讨昨夜的事情,红着脸摆了摆手,小声道:“别说了。”
    两人都是头一回,嬷嬷没教过傅瑶该怎么缓解,谢迟没半点经验,房中也没放任何能有所帮助的膏脂,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到一起,堪称灾难了。
    谢迟是得了趣,可傅瑶却是打定了主意,一时半会儿再不碰这事的。
    她也没什么精神,慢慢地喝了一碗瘦肉粥,吃了两块点心之后,还是觉着困,便仍旧回床上歇息去了。
    傅瑶这一觉又睡了许久,等到再睁开眼时,却正好对上谢迟的目光。
    他今日像是难得清闲,回来得早,也不去书房。
    她在这里昏昏沉沉地睡着,谢迟便在一旁坐着,手中绕了缕她的头发把玩着,一旁虽放着书,可大半时间目光都是落在她的睡颜上的。
    傅瑶也说不清是不是错觉,但她的的确确地从谢迟的目光中看出了温柔的意味,日光透过窗子洒在房中,映出雕花的纹样来,暖暖的,极易让人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她同谢迟对视了会儿,抿唇笑了起来。
    因着这事,傅瑶歇了足有两日,方才算是缓了过来。她那满身的痕迹尚未褪去,谢迟心中也觉得内疚,再接触的时候都是点到为止。
    这日午后,傅瑶吃得有些饱,便在园中闲逛消食,却正好迎面撞上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眼圈通红,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六神无主的,直到撞上人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见着是傅瑶之后更是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跪下来请罪。
    她瘦弱的身体发着颤,看起来可怜得很,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傅瑶心软,也就格外惜贫怜弱些,见着她这模样,倒是顾不得追究什么冲撞失礼,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那小丫鬟伏在地上,哽咽道:“奴婢……奴婢并没什么事,冲撞了夫人,愿受责罚。”
    傅瑶有些为难,银翘则上前一步道:“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呢,大可直说,说不准夫人还能替你料理了。可若是吞吞吐吐不愿说,那就只能自己受着了。”
    那丫鬟仰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傅瑶一眼,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将事情给说了。
    这丫鬟叫做巧玉,是在厨房那边干活的,偏生最近被厨房管事婆子的小儿子给看上了,私下里动手动脚的。那人相貌粗鄙,名声也向来不好,巧玉反抗之时推了他一把,刚巧撞到了那熬粥的炉子上,致使他被烫伤了。
    这事并没闹开来,可管事婆子知道之后,却对她处处为难,过得苦不堪言。
    巧玉哭诉着,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傅瑶沉默了会儿,温声道:“先别哭,若事情真如你所说,我会替你做主的。”
    说着,她让银翘去将人给扶了起来,带回正院去,又令人去穿了厨房的管事婆子过来问话。
    谢迟原是在书房中的,听到这动静之后,亲自过来问了句。
    傅瑶将事情大略给讲了,叹道:“那小姑娘看起来实在可怜……她说自己爹娘早就没了,被叔婶卖给人牙子,后来到了这府中来伺候才算是好了许多,却又摊上这事。”
    她提起巧玉的遭遇时心有不忍,谢迟却平静地很,喝了口茶之后,若有所思道:“你说她是在何处撞着你的?”
    傅瑶回忆了下具体的位置,如实讲了,谢迟挑了挑眉:“她是在厨房当差,好好的,怎么会跑到那里去?还正好撞着了你?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吗?”
    谢迟与傅瑶不同,遇着什么事情,两人的思路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他从不惮以最坏的心思揣度人心。
    “你是说,她撞上我是有意的?”傅瑶将信未信,想了想后又道,“但若她所说的是事实,倒也没什么。”
    谢迟笑了声,他并不怎么认同傅瑶的想法,慢悠悠地将茶盏放了回去,开口道:“你就是太过心软了,这样不好。”
    “我认同你前半句,”傅瑶对自己的认知是很清楚的,她的确是心软,所以承认谢迟前半句说得没错,“但也没什么不好啊……”
    想了想,她又小声补充道:“若不是我心软,先前那么多些事情才不会让你轻易揭过去,不知道要吵多少次呢。”
    谢迟顿了顿,发现这话的确没错,他才是傅瑶心软的最大受益者,着实没立场来说这种话。
    “不过仔细想想,你说的倒也没错,我就是因为心软,所以才总在你这里吃亏,的确不好。”傅瑶佯装正经道,“那我今后就不这样了。”
    “不行,”谢迟似是开玩笑,又似是认真道,“你只准对我一个人心软。”
    第41章
    傅瑶哭笑不得地瞥了眼谢迟,她一直不大明白,为什么谢迟能把有些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仿佛事情就合该如此一样。
    果不其然,谢迟面不改色地看了回来,扬了扬眉,仿佛是在问,“不行吗?”
    傅瑶笑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偏过头去不看他。
    “你这样的性子,从小到大必定吃了不少亏,”谢迟慢悠悠道,“也不知被人骗了多少次。”
    他并没有就此揭过这件事,而是又继续提起,傅瑶有些意外,想了会儿后又道:“那倒也没有,我虽心软了些,但又不是傻,旁人是好是坏还是能分清的。”
    若非要认真计较的话,她吃的最大的亏,还是在谢迟这里。
    傅瑶是个很能看得开的人,从小到大家人将她护得很好,也有姜从宁这样知心的好友,的确没经历过什么人心险恶,最多也就是同龄的姑娘家之间的小心思,无伤大雅。
    旁人若是待她不好,她就会自觉避开来,敬而远之,唯有对谢迟无计可施,也不舍得避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话间,厨房那管事的婆子已经被传到了正院来。
    听了月杉的回话后,傅瑶偏过头去看了谢迟一眼,只见他仍旧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并没有要起身避开的意思。
    按理说,这算是后院的事情,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由傅瑶独自处理就够了。谢迟也是从来不会管这种小事的,但瞥见她那一副天真心软的模样,就总觉着不靠谱,索性就没离开。
    那婆子进门时,头一眼见着的就是谢迟,心惊之下竟绊了下,踉跄了两步。
    她是知道谢朝云不在府中的,被传唤到正院来时,慌了会儿,但很快就又冷静下来。毕竟阖府上下都知道,新夫人是个年纪不大,面软心软的,从来就没为难过仆从,好说话得很。
    可谢迟就不一样了。他虽从没管过府中的庶务,可名声在外,绝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心狠,犯到他手里,绝没好下场。
    正院的丫鬟是谢朝云亲自挑出来的,聪明伶俐,口风也紧,去传人的时候半个字都没多说。一直到银翘领着巧玉露面之后,这婆子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地同她争辩着。
    巧玉说她儿子对自己动手动脚,她则说是巧玉蓄意勾引,还翻脸不认人烫伤了自家儿子;巧玉说她因此有意为难自己,她则辩解说自己是按规矩办事,是巧玉信口雌黄。
    这婆子是个老油条,又能言善辩得很,她知道自己若是认下此事,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竟真强撑着没露怯。
    她又是怒斥巧玉构陷诬赖自己,又是抹着眼泪同傅瑶哭诉,老泪纵横的。
    谢迟是最不耐烦听这些的,眼皮跳了下,正欲开口直接了结了此事,余光却瞥见傅瑶的模样后,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是没管过后宅的事,但这些跟朝局政务比起来压根不算什么,道理也都是一样的。这些事该傅瑶这个当家主母来管,他若是不耐烦横插一手,看似是帮了傅瑶,实则反倒于长久无益。
    思及此,他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忍了下来。
    傅瑶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听着两人的争辩,并没半点不耐烦。
    她的处事作风与谢迟大不相同,并不会由着自己的判断直接盖棺定论,而是讲究个“事越辩越明”,若是有相悖的地方,大不了就再找旁人来问。
    有厨房那边旁的丫鬟站在巧玉那边指认了这婆子,顺道还抖出几件其他的事情来,都有迹可循,最后那婆子也撑不下去,跪在傅瑶面前,一边认错一边哭,说自己是鬼迷了心窍,求夫人宽恕。
    她已然上了些年纪,此时涕泪俱下,看起来狼狈不堪。
    可傅瑶这次却并没心软,一本正经道:“你若是一早就好好地认了罪,我兴许还能宽恕些,可你偏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想着反咬一口,如今实在瞒不下去了才知道讨饶。我若是饶了你,岂非是要旁人有样学样?”
    她说这话时认真得很,脸上也再没平素里的笑意。谢迟斜倚在那里,端了半盏茶却迟迟没喝,也没理会旁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傅瑶的侧颜上。
    依着规矩,傅瑶罚了那婆子板子,让人将她赶出府去,连带着一道受罚的还有她那在府中当差的儿子,以及被这事牵扯出来的其他人。
    她做事不算雷厉风行,但却也算是有章法,有重罚的,也有小惩大诫的。
    等到事情料理清楚,众人散去后,屋中总算是安静下来,月杉点了新香来,清淡的梨花香袅袅而起,带着些许甜意,驱散了屋中的尘气。
    一直安安静静,没说过半句话的谢迟总算是开了口,他亲自动手给傅瑶添了杯茶:“说了这么些,想必是渴了,快润润喉吧。”
    傅瑶原本想道谢,可说了一半,忽而反应他话中打趣的意思来,横了他一眼:“你怎么还笑我!”
    “你倒也不嫌麻烦,”谢迟撑着额,似笑非笑道,“若是我,一早就直接罚了那婆子,断然不会容她在这里东拉西扯半晌。”
    傅瑶喝了口茶,解释道:“她不肯认罪,我总要让她心服口服才行。”
    “还真是没经过什么事的样子……”谢迟笑了声,“你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必要同她们讲什么心服口服?还不够折腾的。再有,你最后罚的也可以再重些。”
    以那婆子的年纪,一顿板子下去其实也要了半条命了,但谢迟却觉着不足,就凭她方才那反咬一口的胡搅蛮缠劲儿,让她到鬼门关前走一趟也不为过。
    挺过来是她命大,若是挺不过来,也是活该。
    傅瑶并不同他争辩罚得重不重,将茶盏放回桌上,双手托腮看着他,问道:“你觉着我处理得不好,是吗?”
    她问得很是直白,谢迟愣了下,沉默片刻后方才答道:“倒也不是说不好。”
    谢迟处事向来雷厉风行,故而也就不太喜欢傅瑶这种做法,但平心而论,她做得的确也没什么不好的。
    事情从头到尾理清了,该罚的也都罚了,没什么可指摘的。
    归根结底,是两人的性情不同。
    傅瑶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如实道:“其实你说的也没错,的确是麻烦了些,只是这样我能更安心些。”
    她没有谢迟或谢朝云的本事魄力,会害怕自己万一弄错了,冤枉了人,所以宁愿多花些功夫,将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再论处罚。
    “其实说起来,我或许不适合做什么谢家主母,”傅瑶叹了口气,小声道,“也不见得能撑起来。”
    傅瑶不是那种很厉害的人,虽聪明但却没什么心机手段,远不及谢朝云,也不如好友姜从宁。
    所以从一开始,爹娘就没想让她嫁高门,最好是寻个相貌才学好的,家世过得去的就行,夫妻之间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可偏偏嫁到了谢家,就注定没办法如愿了,今日这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将来会有更多。
    傅瑶先前曾反复给自己鼓气,要担起责任来,可今日被谢迟这么一挑剔,却又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谢迟方才是随口多说了几句,看着傅瑶眼下这有些失望的神情,却又忽而有些后悔起来,随即改口道:“不必多虑,后宅的事情都由着你,想如何就如何。”
    傅瑶追问道:“那我若是做得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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