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又一颗。
    舒沅有些手足无措,想要道歉,但还没开口,对面却先问她。
    “沅沅,这三年,你有真的找到,让自己开心起来的办法吗?”
    “……”
    “妈妈希望你找到了。”
    钟秀擦了擦眼泪,话音落低:“因为那时候的你看起来真的很矛盾,也很痛苦,但现在的你——我之前买了你的书,听了你的英语访谈,看得出来,你现在自信很多,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活,妈妈为你开心。”
    “……”
    不知为何,舒沅只是听到这,便一下鼻酸不已。
    恍惚还是三年前的病床边。
    蒋母也是这样,听着她平静的诉说,平静的恳求,听完了,同样的擦擦眼泪,同样的问她——
    【做这样的选择,是你想清楚之后的决定吗?】
    【你要确定自己不会后悔,是用理性而不是感性做的决定。如果是,如果你觉得只有这样,你才能快乐,你认定还清楚了蒋成和你之间的“债”之后,自由和独立比什么都重要——那妈妈会帮你的,你不要害怕,妈妈就是你的妈妈,怎么会有不帮女儿的妈妈呢?】
    即便她分明是永远昂着头生活的白天鹅。
    也许有时不知人间疾苦,有时抱着愚蠢的理想主义,但是,她有着被保护得最好也最诚实温柔的心肠,多年来一直如此。
    昔年此日,舒沅一样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沉默许久又许久,再开口,也只能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妈妈。”
    “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没有想过蒋成会受这样的伤,是我太自私了吧?如果、是不是我做得真的不够好?”
    她满眼迷茫。
    两手紧扣,话音越来越低:“妈妈,我不想蒋成这样,真的不想……”
    “如果蒋成会好起来,我宁愿——”
    “别说了。”
    钟秀却突然拍拍她手背。
    女人红着眼圈,叹了口气,依旧冲她摇头,“不怪你。我不怪你,蒋成也不会怪你,你不用为了今天发生的事,去后悔三年前你做的决定,这样的话,当年那么多的挣扎和纠结,不就像笑话一样了吗?”
    舒沅一愣。
    而钟秀只是转身,蓦地轻轻抱住她,像母亲一样,轻拍她单薄背脊。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永远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沅沅,这世界上很多人不快乐,都是因为后悔——可是后悔有用吗?”
    “何况,你不是后悔,你只是害怕而已。 ”
    怎么能不害怕?
    如果蒋成因此而死,于她而言,犹如整段青春在眼前彻底枯萎,人生一半用来还债,一半用来赎罪。
    但那绝不是蒋成想要看到的,也不该是她拼尽全力最后得到的结果。
    即便钟秀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却打从心底了解自己的孩子,流着怎样的血,有着怎样固执的性格。
    钟秀说:“他只是不想让你那么狼狈,得之不易的生活又重回原点而已,沅沅,不是为了让你变得现在这样。”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
    钟秀顿了顿。
    “……只是,如果你想弥补心里那份难受,那你听我一句劝:妈妈三年前答应了你一件事,你现在,也答应妈妈一件事,好不好?”
    *
    时间仿佛静止,各自沉默。
    半晌,钟秀推开她肩膀,继而认认真真地,从包里掏出一份产检报告书,抚平褶皱,塞到她手中。
    “……什么?”
    “我希望你答应我,沅沅,如果蒋成能够安全走过这一关,你答应我,会好好的、开诚布公的,把三年前那时候时机不对,说不来的话,当面跟他说清楚,可不可以?”
    舒沅没有答话。
    只默默垂眼,看向那陈旧的报告单,边边角角处,已然皱痕遍布。
    ——她一眼便认出上头字迹。
    分明就是下定决心流产那一天,被她揉皱丢在垃圾桶里的那一张,上头医生的批语,虽龙飞凤舞,但“畸形”、“不建议生产”、“风险极大”等字眼,却依旧清晰可辨。
    钟秀重新握紧她的手。
    “他真的努力过了,你跟他聊一聊,你会知道的。”
    作为一个母亲,也作为旁观者。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插手,只是劝她,可不可以再多给蒋成一点清楚的,分明的,摆上台面的表达机会。
    “他只是不会表达,可低调的捐了很多钱给城南,设立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基金会,他用心了,真的;他也知道你心里在难过,所以哪怕被他爸爸骂得狗血淋头,还是在你离开那年,去英国之前,就中止了和叶家的合作,先是分股,又大力在散户手里收货,慢慢加持了三亿股份,把叶家排除出了上层股东圈,重新拿回了天方的控制权……他真的顶着很大的压力,那段时间我偷偷去英国看他,看见他在爱……在伦敦,每晚都要吃好几片安眠药才睡得着,沅沅,你知道吗?他这个孩子不是坏孩子的,他只是嘴笨啊。是我这个当妈妈的没有好好教会他说话,你多给他一次机会,你要相信,他真的真的,除了喜欢你、想让你回来之外,真的没有做过比这个更努力的事了,你相信他一次,好不好?”
    无声泪水,从舒沅通红的双眼里落下。
    “妈妈不想干涉你们的事,他也不让我说,但是这次,就这次……”
    钟秀几度哽咽。
    当是时,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却陡然横插一脚,在她们背后出声。
    “舒……沅?”
    不过一声。
    那尾音发颤,是如有预感的丢盔弃甲。
    两人齐齐抬头看去。
    视角使然,钟秀先一步与对方目光交接,随即歪了歪头,满脸疑惑。
    眉心微蹙。
    即便她已然五十有二。
    然而不笑时,尤其泫然欲泣时,脸上却全然不见岁月痕迹,恍惚还留有许多年前,在richard的婚礼上,被戏弄着哄上台,依旧毫不介意、朗声大笑的青葱少女痕迹。
    她对一切一无所知,他却因另一个女人,对她恨意燎原,了若指掌。
    钟秀问:“……你是?”
    宣扬牙关紧咬,背在身后的手颤颤发抖。
    另一头,女人却已一抹眼睛,鼻音重重,咕哝着想起:“是richard的弟弟吧?……还是儿子?我们好像见过。”
    当然见过。
    宣扬碧蓝两眼满是血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脑子里乱糟糟吵成一片。
    停顿片刻,只得逼着自己别过脸去,看向舒沅。
    “我是来找你的,”他说,每一个字都咬字极重,“舒,这次剧本的事,我决定了,还是全权交给你,分部那边,之后会派人跟你协调,至于我,可能要先回总——”
    *
    “叮”一声。
    仿佛是天意。
    就在他努力圆谎,努力想要在她面前挽留最后一丝形象的瞬间,面前,抢救室大门霍然打开。
    他后话戛然而止。
    舒沅猛地站起身,扭头看去,那被簇拥其间,戴着氧气面罩、脑后头发全给剃了个干净的病人,此刻双眼紧闭地俯卧,血迹斑斑的西服,早已替换成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不仅惨,看起来还滑稽得惨绝人寰。
    ——好丑。
    舒沅揉揉被泪意模糊的眼睛,看清楚,笑了声。
    丑死了。
    可眼泪更先一步掉下来。
    顾不得医生还在向她们这些家属感叹,顾不得他们在说,蒋成是如何运气好躲过一劫,要不然瓷片刺入后脑神经,将会后患无穷,而他刚刚好,只是分毫之差,从鬼门关前被人拉回人间——
    嘁,其实有什么幸运的?
    他简直是世界第一冤大头,替死鬼。
    “沅沅?”
    “妈,我没事……没事。”
    她侧头避开蒋母的打量,试图笑着,转瞬间,走到他跟前,又忍不住扁起嘴。
    豆大的眼泪掉下来。
    她只敢认认真真看他一眼。
    下一刻,便再忍不住的捂紧脸,蹲下身。
    “蒋成……”
    她攥紧手里的报告单。
    终于,当着所有人的面,二十八岁的舒沅,却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的十点,就是十点开头的时间都包括在……(被打走)——俺诚恳道歉,还是没调整过来生物钟,晚上六七点一直打瞌睡orz我再努力两天!
    而且过渡章太难写了555,好在,下一章是糖(一本正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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