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立案审理和媒体追踪都早在意料之中。
    但说到底,无论是这一天到来的期限, 还是媒体的关注重点偏移, 都实在比她想象中来得太快了些。
    甚至仿佛十多年前的处境重演。
    每一个人都在关心着死去的那一个, 活着就是有罪。
    她心头泛起说不出的酸涩意味。
    只轻呼一声,招手示意走在楼道前头的蒋成稍微停步,随即便压低声音, 抱住手机追问:“……所以具体的开庭时间是?”
    “一个月后。”
    boran不急不缓,在电话那头答复她:“不过也别担心时间紧张。舒小姐,答辩状之类的文书,我们会先帮你草拟好, 之后再给你看一遍,才会确定终稿。”
    “那我提供的那些证据都……”
    “放心,包括你昨天拿给同事的u盘, 还有以前个别同学的证词,这些证据我们都有做整理。”
    大概所有职业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工作遭人质问。
    专业人士尤其如此,这次依旧是还没等她说完,boran便匆忙打断,顿了顿,又向她耐心解释:“而且开庭前一周,举证程序一般是有截止日期的。如果您还有别的证据或者证人,尽量都在那之前提供给我们——虽然也不是没有当庭作证的情况,但那种方式偶然性太大,律师打质询心里也没底,确实不建议最后那么仓促。除此之外,程序上的事交给我们,基本都没什么大问题。”
    他之后又向舒沅科普了不少证据类型,以及证人保证书的大概格式。
    末了,拟定了具体的提交日期,又约她端午节后,尽量看能不能再到公司一趟,商定个别需要面谈的细节。
    “而且,现在国内媒体对这个新闻实在盯得太紧,可能也有舒小姐你个人家庭的因素,这部分我们不好干涉……但确实存在一定的干扰,我们一些同事也被盯上,一直打电话来问,确实很困扰。”
    boran说着,忽而话音一转,在电话那头委婉笑笑:
    “所以我们和上级讨论之后,想问一下您,看把这个案子转到美国律所总部,交给专人负责可不可以?那边有更专业的律师为您提供意见,也好避开国内的一些新闻媒体,之后再按程序,在开庭前转回我们手里,只是会要您去纽约一趟,来回机票公司也会报销,不知道您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吗?”
    “美国?”
    怎么突如其来,从跨个区去上海,变成跨太平洋了?
    舒沅被他突然抛出来的话题惊得一愣,下意识便反驳:“可他们毕竟不熟悉国内的法系……”
    “是的,我们确实也考虑到这一点,不过这已经是综合考虑之后最好的方案,我们法务也会派人跟您一起过去,最大限度降低这部分的风险。”
    boran却早有对策,应答如流:“在国内,太多人盯着这个案子了。公司公关部门顶着很大的压力,加上香港的电影项目也受到影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我们希望能够暂时转移公众的注意力,舒小姐,还希望您能谅解。周三之前给我答复,好吗?”
    呃。
    舒沅被他一堆高帽子怼得喉口一滞。
    直到最后满头雾水地挂断电话,几步上前,握住蒋成早已伸来挽她的右手,仍止不住心头疑惑。
    “你说我们公司这次是不是太夸张了?”
    她眉头微蹙,话里话外,掩饰不住的烦恼:“如果不是合约版权确实挂靠在他们名下,我现在宁愿自己找人打官司了。”
    “他们又出幺蛾子了?”
    蒋成对此却还习以为常。
    只拉着她手晃了晃,十指相扣,有些傻气且装作漫不经心地揣进外套兜里——结果被她猛的一打肩膀,“热不热呀?”
    她倒是笑了。
    蒋成一计不成,只得在心里唾弃一万遍昨天看的那部狗血电视剧,面上仍强装波澜不惊,照旧演他的专业人士:
    “看你这么不开心,是他们说赢面不大,还是觉得他们不够用心?”
    说话间,虽有些嫌弃手里那把白花花的遮阳伞,还是勉强撑开,手臂懒洋洋绕过她颈边,只遮住她那一边的太阳。
    “用咱们自家的团队不好吗?养他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偶尔也该为老板娘服务服……”
    “谁是老板娘了?”
    “你呗,不然谁是。”
    他这会儿理直气壮起来:“前太子妃,以后的老板娘。”
    “你也知道是前哪?”
    “前……也不是不能变成现嘛。”
    他小声嘀咕,又悄摸去瞧她表情。
    可惜,那句“要不我们复、复个婚”还没说出口。
    就被她抢过话茬,转而老老实实,给他如实复述了一遍boran的说辞。
    末了,侧头问他:
    “其实我也不太懂法律上的事,但现在就感觉什么都挺顺,也什么都挺奇怪的,你觉得呢?”
    “确实有点。”
    “而且突然说什么要我去一趟美国,正常人都不会接受吧?大家法系和习惯都不一样,感觉去了也只是白去,反而把这件事扩大了。”
    她显然对这个建议颇有微词,但无奈上层压力这回事确实存在,抱怨归抱怨,一下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就这么郁闷了一路。
    直到蒋成上车前,忽然多嘴问了句。
    “如果只是要调开国内的关注,又要法律建议,去新加坡怎么样?”
    “新加坡?”
    “嗯。”
    蒋成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忽而轻咳数声,轻揩鼻尖。
    “……就,我在新加坡有比较熟的华裔律师,而且那边也是wr的第二大分部,如果去那,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
    关于蒋成的建议,舒沅考虑过后,很快反馈到法务部那边。
    对方反应倒是极快。
    也就他们开车往城南赶去那三十来分钟车程,boran很快给出答复,并向她基本确定可行。
    【新加坡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是我们疏忽了。】
    舒沅见状,又打字追问:【所以下周之后,我要在新加坡一直待到开庭前?】
    对面沉寂片刻。
    半晌,才传来一句官腔官调的:【这是最好的情况,但也并不强制。】
    舒沅:“……”
    好脾气如她,这次也忍不住在心里对天翻了个白眼。
    末了,回怼了一句:【行。那只希望这次公司可以说话算话,不要再一下一个主意,就这么定了。】
    打完字,遂索性反盖了手机,放到一旁。
    蒋成在她右侧坐,不过随便一瞥,就将她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末了,却也放下手中批示公务的平板,默默拍了拍她手背。
    什么多余的话也不必说。
    “到时候我会陪你去。”
    只有这一句:“没什么好担心的。”
    *
    很快,他们随即赶到了这天下午的真正目的地,城南中学的大校门外。
    因为蒋成之前有伤在身,还闹得动辄生死,所以,虽现已看着大好,家里人还是放心不下。这次开车的,依旧是被蒋母强制派来的方忍。
    方忍:我忍。
    方特助心里实在虚得很。
    一路上,看见舒沅就忍不住目光闪躲,时不时,还得从外套兜里掏出手帕擦擦额角冒出的虚汗。
    舒沅还以为是车里空调开得太高,几次温声提醒他可以适当调低点。
    话音刚落,前视镜里,蒋成赫然瞥向方忍。
    “没、没没,我不热。”
    自觉辜负了老板帮忙介绍的亲亲女朋友,现在还背上人情债的方忍一阵摆手。
    舒沅觉得奇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等车在停车场稳稳停住,也没让蒋成后脚跟上,便拍拍他膝盖,拎包下车,给两个看着像是不方便说话的大男人留足空间。
    “你就呆在这吧,等我出来给你打电话。”
    “哈?”
    “你跟过去,怕一路有小女生跟着,更不好找老师了。”
    说话间,舒沅看驾驶座上,方忍莫名汗越流越多,还以为是蒋成私下里又耍小孩脾气,给他不少压力。
    多少有些不忍心,又趁方忍下车买水的当口,小声劝了几句:“方忍也挺不容易的,工作这几年,以前你没空,都是他帮了不少忙。最近你受伤他加班,压力肯定很大,你这是私人行程,就别动不动吓他了。”
    这是我吓不吓他的事吗?
    蒋总心里狂戳小人。
    舒沅见他沉默,只笑笑,又拉了拉他手,便转身离开。
    “我先过去,你等我电话吧。”
    她还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对照着陆尧发过来的信息,倒是很快凭着问路和隐约记忆,找到朱老师现在任教的班级:高二702—705班。
    刚好是下课时间。
    一群半大孩子,不过十七八岁,却都习惯在走廊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风的吹风,聊天的聊天,时不时还能听得两声轻挑的口哨,年轻的脸上,都是如今距她遥远的青春恣意时光。
    她有触不到的怀念,更多是从未参与的孤单。
    从前是,书里是,多年以后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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