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定康再次站在无心观前的岩石上,看着几十年的老友,坐在轮椅上渐渐远去,直到关上了无心观的大门,而柯易也被关在了那扇大门之内。
    柯世成全身的关节都已经僵硬了,修道,对他来说已经是个活下去的理由,南宫定康没想到自己的好友会是这么种情况,而,柯世成见到他的第一句是:“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本以为会对酒当歌,共忆青春的场面,没有出现,只有寥寥几句话,和透出的孤寂。
    柯世成说,碧海堂始终是南宫氏的,而他,也早已不是南宫门下碧海堂的堂主柯世成,而是无心观的长逸道人。既然,柯易这么喜欢修道,那就跟他一起修道吧。按柯世成的意思,当年他离开红尘时,已经修书给南宫定康,希望南宫定康能收回碧海堂。只是,南宫定康并没收到。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南宫定康静静站着,听着海涛声。就是因为那浑身僵硬、变形的关节,当年的挚友、过命之交,原来早就了断红尘;而柯家,与碧海堂、南宫氏也再无关系。这就是他早几年就做出的决定,自己居然现在才知道。
    这一晚,南宫定康站在无心观外,想了很多,也什么都没想。而郦松然静静等在半山腰,什么都没做。
    直到日出,大放光明,南宫定康才走下无心观前的岩石,对郦松然说了句:“走吧。”
    二人的马车走的不快,直到过了午时才进城。一路上,南宫定康还没从之前的情绪中出来,没有一句话。
    进城后,只听南宫定康说了句:“松然,这里离祥记不远吧?”说着叫停了马车,下车,“一起走走?”
    虽然对洛云石多少有点不对付,但姨父的话,郦松然从来不打折扣。
    “怎么啦?”走了没多远,南宫定康停下脚步,问跟在身后的郦松然。“那天接我出来,就一直心不在焉。”
    郦松然低着头,轻声说:“没事。”
    南宫定康笑起来,“姨父猜,和他吵过了?哈哈哈,以你的口才,估计吵不过。叫姨父说呢,以后直接动手,可能还有胜算。”
    郦松然裂了裂嘴,算是笑过了,犹豫过后,终于用很轻的声音问:“姨父,我是不是抢了他的位置?”
    南宫定康愣了愣,笑道:“这是你问过最蠢的问题。他到底说什么了?”
    郦松然摇摇头,“他没说什么。不过,也说了很多。”停了停,仍不抬头。“大火那天晚上,他和我说极北的极光、万丈高山、沙漠里的一滴露水,还有丛林。姨父,极北是苦寒之地、书上说过万丈高山人往上根本无法呼吸、丛林里满是瘴气、还有沙漠,他说,在沙漠里要靠那一滴露水活下去。我觉得,他有道理恨我,我不知道什么是绝望,但是我想他一定绝望过;一定好几次在生死边缘,他说死就是一堆枯骨,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是谁……。再看看我,这二十年的生活,衣食无忧、有人伺候,根本不会考虑生死的问题,任何事,都有姨父、有大姨,还有大表哥,就算做错了,也就是被说几句罢了。姨父,这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南宫定康听他说完,正色道:“首先,你并没抢他任何东西。这就像每年春节,我们都会给他留碗筷一样,你有你的,他也有他的,就算他不在。我相信,他曾经过的很艰难,一个孩子,能活下来就不容易。如果因为这个,他心中有恨……,也应该恨我,而不是你。呵呵,再说,他现在也是这么做的呀,哈哈哈……。走吧,我们去祥记看看。姨父很想知道,为什么关了我二天就算了,怎么后面没下文。哈哈。”
    祥记因为是货行,门前的街道并不窄,但此时,却跪了一地的老弱妇孺,看穿着明显是穷苦渔民。只听到洛云石高声说:“大家都起来,都起来!我既然答应大家,就一定会做。洛某发誓,绝不失言!”可大家仍跪着磕头,洛云石无奈,只好一个个去拉。
    老孙也跟在边上帮着拉,“乡亲们,起来吧,快起来吧。东家,洛公子,救了水根,大家都看到的,洛公子真是好人,他不会失言的。起来吧。快起来。”那群人用方言不停的说着什么,却迟迟不散。
    街道堵死了,围了好多看热闹的,南宫定康问边上一个闲汉,闲汉没好气的说:“这群人真过分,出海,一个人一百两银子啊,我这辈子都没赚到这么多,本来就是买命的,都签死契了。现在听说人活着,居然要东家去救。要原来的曹老板,根本理都不会理。他们倒好,在这里逼人。不过,这个东家也真是的,逃回来的那个什么水根就不应该救,心肠好,祸上门。现在,呵呵,看他怎么下台。真是太年青,家里大人也不出面。”闲汉歇了口气,“祥记都关张了,连商队、伙计都散了,还有仓库,本来有好几个的,都卖了,我原来就在仓库里做事,这下好,没事做。这个东家一看就知道没做过这行,不光运气不好,脑子也不好。”
    听到这里,南宫定康只好笑了笑。
    这群人又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散,南宫定康在附近酒楼里点了几个菜,没多久,郦松然匆匆过来。
    “广州水师扣了船,行规是不救人。签的是死契,人要是活着反而麻烦。所以,听说有时候明明活着,也会弄死。他,好像要救人……”郦松然有点不自然,“已经救了一个,好像三艘船,有四百多……。”又顿了顿,“姨父,我们……?”
    南宫定康看着他,问:“你想怎么做?”
    “船,我们也有份。”
    “你想帮着救人?”南宫定康笑问。
    郦松然不答,想了想点点头。
    “船在祥记名下,官府要找也是找他,不过,他应该会来和我们谈,别急。如果他没办法,我们再接手也不迟。”南宫定康缓缓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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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情客栈,听完洛云石的阐述,彭胜吃惊的盯着他。因为彭胜很清楚,对祥记来说,什么都没了。可是,洛云石居然要利用还在广州水师的三艘船东山再起。
    按洛云石的说法,目前,整个祥记的资产就是价值十八万两的三艘船,祥记占二成。然后,把剩下的十四万四千两中的十万零捌两折成三十六股,每股三千两。前三年,平均每年可得入股总资金一成以内分红,三年后,可以选择退股加一成半分红的形式,或不退股参加实际分红,分的是祥记实际所得,当然这也意味着损失共担。这当中,购五股以内的股东不参与经营,五股以上的,组成祥记货行共管会,根据股数,参与投票委任实际经营人。共管会有详细章程,每年祥记都会公开账务。同时,洛云石想在一个月内恢复陆路商队。
    现在,洛云石想要彭胜原来大宅过火的那片空地,以及到船厂外围的那片海域,希望彭胜答应以实物入股折三千两,租十年。同时,作为原始股东参与祥记共管会。洛云石的意思是,这片空地,整理之后,做仓库。因为离船厂近,所以想彭胜同意,可以利用船厂外围的海域,作为三艘船的专用码头。里面所有的设施,洛云石都会自己建,只要彭胜答应租地方。
    过了半天,彭胜才问:“可这船的八成款项是南宫氏付的啊,你这么做,有没和他们商量过?”
    洛云石笑起来,“祥记和柯易有协议,柯易分得船运八成红利,不参与经营,三年一付。这样,我只要不把船卖了,三年扣除所有支出之后,把八成船运的红利分他就行。我绝对遵守协议,现在只不过是柯易换成了南宫氏碧海堂。如果他们不想遵守,行啊,反正我手里有船二成股份,至于二成是多少钱,那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彭胜皱皱眉,“我也不是说不好,但一年也很快,到时候,祥记拿什么分?”
    “首先是船运。船运利大,但是船拿回来,还要麻烦彭大哥仔细检查下,检修费用祥记当然承担,就是最好能便宜些。之后,是招募船员等等,毕竟祥记的船第一次出海就出了事,而且船运往返时间长。不过,我不打算走远洋,最远到南洋,然后看看我们大明水师打倭寇的情况,如果合适,就沿海岸线做南北海运。我知道,这和漕运抢生意,但从泉州出发,和漕运之间应该没这么大矛盾,而且,我们价格低,运的多,可以直接把从外海运来的货运到北方。”
    “这样,那你是不是还要在北面设一个港口?”
    “是。其次是恢复陆运。祥记本来就是做陆运出生,不过,原来的商队都是祥记自己的,自己运自己的货。不过,我想,稍微改一改,不再卖买货物,而是变相做保镖。”
    “这,保镖怎么做?”
    “不是真的保镖。在泉州有好多小的商家,接到货后,都是搭各自的会馆运货,我的想法是,首先,把这些小商家联合起来,以到达的方向分成几队,在内陆选几个点,做中继,继续联合小商家,最终到达目的地。最终是,小商家信任我们,由我们负责本来由商家自行处理的货物运输问题。这个相对简单些,因为只要设几个点,一开始除了联合小商家外,也可以直接让小的商队加入,由祥记提供劳力和车、设计路线。”
    彭胜想了想,总是觉得哪里不妥,“这个,好像也不简单啊。我也不太明白,你想怎么赚钱?”
    “收费啊。我大致算过,自己派人接货运货,要车、要马、要人,费用相当大,小商户之所以卖的贵就是运输太贵,如果他们不用自己的车和人,我们只按标准计费,对他们来说便宜很多。”
    “这就是镖局的行当了……。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没车、没马、没人啊?” 彭胜皱眉。
    “镖局是单笔就保镖,走全程,这样成本还是大。我的想法是,主线是小商队汇成大商队,大商队每到一个点拆分,最终到目的地。而且每队都只走一段,不走全程,每段都用当地人,路况熟悉,成本也会低很多。至于,车马……。”洛云石想了想,“泉州一直有小商队,只不过属于各自的商号、或者自己跑货。先把他们联合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进祥记?”
    “一、统一接生意,不会一味压价,这点和挑夫差不多。二、如果他们全是祥记的股东呢?”
    “啊?他们可出不起这么多钱。”
    “是出不起,但出一两、五钱的总成吧。我有二成放着做散股用,这二成里,三千两的股,是彭大哥的租金。剩下,就是公开发卖。”洛云石笑着说。
    彭胜想了想,好像还有些想不通,“他们有啥好处?”
    “这点股,分钱根本分不了多少,所以换实物。我会列张清单写明,最大的好处,应该是货运优惠。会分档,然后关键是,介绍多少单生意给祥记,可以有多少的回扣。”
    听他这么说,彭胜更不安了,“这样,这样不妥吧。那些会馆会找你麻烦的……。”
    洛云石苦笑了下,“彭大哥,我现在是虱多不痒。”
    “云石啊,彭大哥这么问,并不是不租地,凭你之前这么爽快,彭大哥也会同意。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要十万多两?据我所知,水师赎船好像用不了这么多。你说了这么多,我想大家其实最担心的是,你拿钱走了怎么办?”
    “其实,这里是好几个问题。第一个,说实话,我觉得根本凑不到这么多钱,所以,拿了十万两来凑,有多少算多少。第二个,我要这些钱除了赎船外,还想赎回船员……。”
    “等等,云石,我知道刚刚好多人逼你救人,但这不合行规啊。听大哥一句,这些人一出了海就是生死由天了。”彭胜急忙打断他。
    “但现在他们没死,在广州。”
    “云石,做这个好人代价太大……,而且,你自己说还要再招船员,这么做真不值得。云石啊,大哥知道你心肠好,但听大哥一句,这事你不要做,而且,船,南宫氏才是大头,你不如考虑下?”
    “我知道,刚才彭大哥问,我拿钱走了怎么办。如果我只说请大家相信我,完全没用。说句无赖话,我就想让大家都看到南宫氏占了大头,让大家以为至少南宫氏会负责,这样会不会更好些?”洛云石有些不确定的看看彭胜。
    “那,这样是不是还要和他们谈过才成?”
    洛云石想了想,点点头,“我会去和他们谈,反正他们已经出了十四万两了……。”
    彭胜见他还在纠结救人的事,建议道:“云石,其实,大哥的意思是……,你不如把船、或者祥记都卖给南宫氏算了。”见洛云石不说话,又劝道:“大哥知道你承诺救人,要你救人也是因为你现在是祥记的东家,如果南宫氏成了祥记的东家,那救不救人就不是你的事了。毕竟,你没责任救啊。其实,叫大哥说,现在的祥记,谁要谁拿走。”
    过了很久,洛云石叹口气,“大哥,他们是签了死契,但出海,没人是去求死的。这事……,对他们就是无妄之灾,我没想过会死人,这么多人……。要是我一走了之,很难心安。”
    “云石啊,这也不是你的错。那些人,命该如此罢了。”
    洛云石苦笑着,摇了摇头。接下来,不再和彭胜纠结救不救人的事,好在彭胜对租地没太多问题。二人再谈了点细节,直接就写成了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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