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行啦……”万树青被说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你打电话到底是要跟我说什么?薛木怎么了?”
    万朝阳握着手机的掌心微微沁出了些汗,刚刚无法抑制的冲动被这两句打岔消磨了大半,他也忽然冷静了下来。
    当初父母离婚后,万朝阳故意破罐破摔和万树青作对,而万树青却开始想方设法地兼职代课赚钱,想以此来弥补对他的亏欠、并为他自我挥霍的将来做好准备,即便是到了现在,在他做节目的收入已经超过了万树青的兼职收入的情况下,万树青却依旧坚持着努力为他攒钱,像是一种习惯,也像是一种坚持。
    万朝阳知道,万树青之所以至今都要一直努力赚这点连他都看不上的小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万树青自己的工作收入有限,而他毕竟还没独立,迟来的责任感和负罪感迫使物抒情必须尽力给他多攒下些钱,才能心安理得地期盼着他成家立业。
    而现在这个时候,如果万朝阳向他坦白了与薛木的感情,无疑会对他的规划和期许造成颠覆性的冲击,他一向性格软懦,万朝阳知道即便坦诚相告,他也未必会有多么激烈的反应,可这种内心的打击不能借着表面的喜怒宣泄出来,恐怕后果更加难以预料,现在万朝阳人又不在靖溪,如果就这么只图自己一时痛快把实话说了,如果独居一人的万树青出些什么状况,那结果也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
    “薛木……”万朝阳抿了抿唇,把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薛木跟我聊了聊……劝了劝我……”
    “劝你?”万树青愈发疑惑,“劝你什么?”
    万朝阳沉默许久,答道:“爸,高中的时候,我……我不该那样对您……”
    万树青身形猛然一阵,没想到万朝阳突然说出这种话。
    “当初薛木就开导过我……但是那时候我犟,听不进去,现在我懂了……”万朝阳动了动喉结,“您跟我妈离婚的事不是您的错,我不该埋怨您,更不应该故意气您,不好好学习,天天打游戏……您……您明知道我犯浑,也从来不怪我……我……我……”
    “哎呀说这个干嘛……”万树青喉头有些发涩,“你那阵儿还小呢……”
    万朝阳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说:“爸……对不起……是我错了……”
    万树青的心像忽然被人揉了一把,竭力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跟爸不用说这些……”
    “我当初不应该跟您对着干,更不应该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如果不是薛木……我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呢……”
    万树青怔了怔,这话他倒是从未听过。
    “但是现在我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我跟薛木……我们将来可能会继续做游戏这事,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相信薛木的选择和判断,我们的将来我们自己会负责,您……您真的不用再这样为了我玩儿命赚钱了,您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万朝阳斟酌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尽管并未肯定地坦白自己与薛木的感情,却至少明确了要与薛木一直在一起做事业的将来。
    万树青对这话有些猝不及防,虽然万朝阳和薛木做游戏视频的事他也清楚,也知道他们确实赚了不少零花钱,只是他只当这是他们业余的兴趣爱好,却没想到他们会把这当做将来的正经工作来考虑,从他的角度来看,实在理解不了这算什么事业。
    “呃……这个……”万树青皱着眉头措辞一番,“这个工作事业的事儿啊……呃……还是慎重考虑……你们……你们现在还没上大三……嗯……有的事儿可能想得太简单了,这个……这个……不要太早地把自己的未来框死……”
    万朝阳听得出来万树青是在委婉地表示反对,他当然也理解,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的将来,又如何能说服万树青,而独立的事业都不能做到,又何谈那一份很难被肯定的感情呢?
    “嗯……”万朝阳抿了抿唇,也没了再说下去的心思,“其实我主要想说的不是这个……我……唉……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您回去上课吧,完了早点休息,以后真的别老教课了,身体要紧。”
    “阳阳……”万树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楼梯的扶手,目光透过窗户望着对面的公寓楼,“你今天跟我说这些话,我其实挺感动的……”
    万朝阳原本都已打算挂断电话,听了万树青的话,又不免提起了精神。
    “你说你现在想明白了,说不是我的错……其实……其实说到底,我跟你妈这段感情……确实是我的问题……”万树青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垂下,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愈发沉重,“我这个人,一把年纪了,一直都不够成熟,跟你妈在一起二十年,我也一直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我对你妈的感情绝对没有一丝的虚假,对你也是发自肺腑的爱,但是很多时候我都没有考虑到更多的现实问题,我……我可能太浪漫主义了,我以为只要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外在的条件都不重要,直到你妈终于再也承受不了很多我回避的问题,决定离开,我才第一次明白自己的不足……所以你那段时间恨我,我理解,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
    “爸……”
    “阳阳,我的错误,不仅在于没有好好地对你妈,更在于没有给你树立一个正确的榜样形象,没有告诉你该怎样做一个成熟的男人……我亏欠你很多,没有好好地教育你,但是你自己却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孩子,今天还来主动跟我说这些话……我真的……阳阳,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这一对隔阂了四五年的父子,终于在这样一个夜晚,借着这阴差阳错的时机,解开了困扰彼此多年的心结,直到挂断电话,万朝阳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眼睛,才恍惚地明白过来,崔丽君那句“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的含义,尽管放弃了一个出柜的机会,却让他对未知的将来,多了许多的期许和信心。
    崔丽君在北京待了一周的时间,便又飞回去了美国去协助丈夫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万朝阳将她送到了机场,直到临别时,她也没有主动去打听万朝阳那所谓的结婚对象的情况,只是诚恳地向他表示了祝福,并且再次提醒他,要像个成年人一样去爱、去负责。
    送走崔丽君之后,又过了两周,崔建广也出了院,虽然一个月的时间恢复的程度十分稀微,但后续主要还是要靠自己的康复训练,也不一定需要住在医院里,崔建广自然就不愿再以病人自居,坚持回到了家里。
    万朝阳为了照顾崔建广,便也住进了他家,原本想把自己的笔记本拿过去还能帮一帮薛木他们的忙,可是崔建广是一见他打游戏就来气,任凭他如何解释也听不进去,怎么看都认为他不务正业,姜淑芹也只能劝万朝阳别跟正在病中的姥爷置气,万朝阳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地陪着崔建广每天做做康复训练,剩下的时间久陪着两位老人看各种军旅题材电视剧还有没完没了的京剧,仿佛提前五十年进入了老年生活。
    暑假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慢慢告终,临近开学的时候,崔建广也恢复了许多,不再需要万朝阳整天守在左右,而薛木那边的问题也都顺利解决,即便万朝阳两个月没有提供新素材,他也通过沟通联络各家视频博主们合作,做了一整个暑假的特别互动节目,正片和广告一期都没落下。
    只是终于完成最后一期暑期节目,薛木回到昌平自己的小窝里,见到了阔别一个多月的万朝阳时,积攒已久的劳累和疲倦终于排山倒海而来,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万朝阳明明刚刚照顾了一个病人两个月,可面对突然病倒薛木却是彻底的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地把他架到校医院,校医院又将他转到区医院,一顿晕头转向地挂号化验交费取药,折腾到天色稀微,打着点滴的薛木终于慢慢退了烧,迷迷糊糊地看着伏在自己病床边上的万朝阳,乏力地摸了摸他的手。
    万朝阳猛然惊醒,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薛木,关切问道:“怎么了?上厕所?喝水?还是哪儿难受?”
    薛木无力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说:“好多了,没什么事儿了,辛苦你了……”
    “跟我说什么辛苦……”万朝阳抬眼看了看吊瓶,又抬手摸了摸薛木的额头,说:“辛苦的是你,这一个暑假把你都累瘦了。”
    薛木又笑了笑,说:“还好……主要就是时间紧,现在我联络了好多up主,往后的广告──”
    “行了行了,”万朝阳打断了薛木的话,“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说这些,闭眼再睡会儿吧!”
    薛木笑着点了点头,刚把眼睛闭上,却猛地睁开眼问道:“你妈回没回北京啊?”
    万朝阳无奈笑笑,“都走了一个月了。”
    薛木惊得差点坐起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万朝阳摇着头把他按躺回去,说:“你都忙成这样了,还非得见她干嘛?有的是机会,不在乎这一次的。”
    薛木懊恼地叹了口气,说:“以后是以后,她这头一次回来我就没去见,将来肯定得抻得我……哎呀,还有你姥爷那儿也是,我说要经常去,结果后来也都没去!这不整个儿说空话假把式吗!老人心里肯定也对我印象不好了!”
    “啧……”万朝阳抬手抚了抚薛木拧成一股的眉头,“你老担心这么多干嘛啊,你心也太重了……”
    薛木别了万朝阳一眼:“废话,那要不是你家人,我至于这么上心吗?”
    万朝阳听言笑了笑,轻轻搓了搓薛木那因输液而有些冰凉肿胀的手臂,说:“放心吧,你这么好,我家人都会喜欢你的,就算我家人不喜欢你、不接受你,也不会动摇我跟你过一辈子的心。”
    薛木有些哭笑不得,说:“怎么的,你还要为了我与全世界为敌啊?”
    万朝阳抬眼看看薛木,柔声道:“我干嘛与全世界为敌?你就是我的全世界。”说罢探过身子,轻轻在薛木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九月微凉的清晨,熹光还没照进的病房里,两颗疲倦的心,拥在一起,散发出春日暖阳般的光芒。
    第八十四道题 每一段争执都飞出和平鸽
    再次开学,薛木和万朝阳已经荣升为大三的老人家,社团的事情也都放手交由大二的部长们带着大一的孩子们去做了,他俩外加另一位副社伍玥都只是在招新和开大会的时候露上一面,冠冕堂皇地说上两句客套话,一学期的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除了有很多慕着SUN之名而来的新社员们还是期望着能和万朝阳有些进一步的交流,导致万朝阳不得不在大会结束后又追加了一场“粉丝见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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