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姑娘时不时地看段岭,心里仿佛在盘算,未几,段岭放下筷子,她终于开口,段岭一颗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这菜合公子胃口么?”丁芝问。
    段岭答道:“从没吃过,好吃。”
    丁芝便笑了起来,婢女收走了食盒,丁芝说:“这就告退了。”
    “去罢。”郎俊侠说。
    “这次回来,在上京待几天?”丁芝又问。
    “住下就不走了。”郎俊侠如是答道。
    丁芝的双眼仿佛亮了起来,微微一笑,朝婢女说:“送大人与段公子去别院。”
    婢女打着灯在前头走,郎俊侠用自己的狼氅将段岭裹着,抱他起来,穿过回廊,来到种满翠竹的别院内。段岭听见不远处的另一间房内有杯盏摔碎的声音,接着是男人醉醺醺的喝骂。
    “别东张西望。”郎俊侠朝段岭吩咐道,抱着段岭进了房,扔给跟上来的婢女一句:“不必伺候。”
    婢女躬身告退,房内满是温和的香气,不见火盆,却十分暖和,房外有一烟囱直入地下,冒着地龙生火后生出的烟。
    郎俊侠让段岭漱口,段岭已困得不行了,一身单衣,躺在床上,郎俊侠坐在榻旁,说:“明日带你去逛街。”
    “真的吗?”段岭又精神了起来。
    郎俊侠说:“我睡去了,就在隔壁房里。”
    段岭仍拽着郎俊侠的衣袖,有点失望,郎俊侠不明所以,看着段岭,片刻后明白了——段岭想让自己陪他睡。
    从离开上梓后,沿途郎俊侠从未与段岭分开过,朝同食,夜同寝,如今郎俊侠要走,段岭又忍不住害怕起来。
    “那……”郎俊侠微一迟疑,说,“罢了,我陪你。”
    郎俊侠解下单衣,露出赤裸健壮的胸膛,搂着段岭,段岭枕在他强健有力的胳膊上,一如来时,眼皮才变得沉重,渐渐入睡。
    郎俊侠身上有股好闻的男子肌肤气味,段岭俨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外袍、他的身体,仿佛抱着他入睡,自己便不会再做噩梦。这一天里经历了太多事,乃至他的脑子挤满了无数繁杂的信息,梦太多,而只有一夜,如何纷呈出现,仿佛总是不够。
    后半夜时雪停了,世界静得不同寻常,无数梦排山倒海而来,令段岭不知不觉地醒来,转身时只抱到了温暖的被窝。
    身边的郎俊侠已不知去向,被中仍残余着他的体温,段岭紧张起来,不知所措,轻手轻脚地下床,推门出去。
    隔壁房中透出灯光,段岭光着脚穿过走廊,踮起脚尖在窗格前看。
    房中一片敞亮,半面帷帐低垂,郎俊侠正背对着窗格宽衣解带。
    他的领子直系到喉结下,此时不紧不慢地解开,将袍带挂在一旁,衣物一落,登时现出宽阔的背脊、健美的腰线与紧实的臀部。赤裸雄躯一览无余,线条犹如肌肉瘦削而结实的战马,侧身时那充满力量感,昂起的雄物清晰可见。
    段岭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不禁退了一步,碰倒了花架。
    “谁?”郎俊侠回头。
    第4章 学堂
    段岭忙转身逃开。
    郎俊侠匆忙裹上外袍,光着脚出来,段岭的房门“啪”的一声关上。
    郎俊侠推门进来,段岭已躺上了床,假装熟睡,郎俊侠哭笑不得,到水盆前拧干湿布巾,外袍扔在地上,赤着全身,擦拭自己的身体。段岭睁开眼,偷看郎俊侠的一举一动,郎俊侠侧过身,仿佛在安抚某种躁动的情绪,将高翘而嚣张的那物用湿冷的布包着擦拭,令它服帖下去。
    窗格外现出人影。
    “我睡了,不过去了。”郎俊侠低声说。
    脚步声远去,段岭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片刻后郎俊侠穿上衬裤,钻进被窝里,胸膛贴着段岭的后背,段岭翻了个身,郎俊侠便抬起手,让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段岭恢复了他的安心,伏在郎俊侠胸膛前睡去。
    郎俊侠的肌肉与身体的温度,身上好闻的气息,令他在梦里回到了南方的冬天,被一团火热烈日拥在怀里。
    这一夜的西川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铺天盖地。
    烛火映着窗格的影子,照过长廊,两个身影在廊下徐徐而行,身后跟着两名护卫。
    “两万兵马合围,竟会被他逃了。”
    “莫要担心,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封住凉州路、东北路,除非他长出翅膀,否则绝飞不过鲜卑山去。”
    “我便说交予他们不妥当,那厮辗战塞外多年,熟稔地形,一旦进了山林,便再寻不得他踪影!”
    “如今上头那位早已昏聩,不问政事,四皇子又是个病鬼,你我既已动手,便再无退路。哪怕他眼下归来,亦可治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赵将军,莫不是怕了?”
    “你!”
    被称作“将军”那人一身戎装,正是南陈中流砥柱,天下兵马大元帅赵奎。
    与他并肩而行的男人则一身绛紫色官袍,乃是一品大员,身份尊贵无比。
    二人的身影倒映在长廊外照壁上,彼此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在他们的身后,又跟着两名护卫,各自抱着手臂,沉默不语。
    左侧刺客脖颈处有一白虎铭文刺青,戴着斗笠,挡住了半张脸,露出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
    右侧护卫身材高大,足有九尺,浑身上下除了双眼,未有露出之处,双手亦戴着手套,穿一袭斗篷,蒙着脸,锐利阴鸷眼神间或一瞥,心不在焉。
    赵奎冷冷道:“必须马上派人截住他,如今咱们在明处,他在暗处,夜长梦多,迟恐生变。”
    尊贵男人答道:“玉璧关外,已非你我能调兵之处,唯今之计,只有等他自己现身。”
    赵奎叹了口气:“他若投靠辽人,借到兵马归来,只怕便不是如今这般简单了。”
    “辽帝不会借兵予他。”那尊贵男人说:“南院那边早已安排妥当,他一定会死在前往上京的路上。”
    “你将他想得太简单了。”赵奎转过身,面朝院内晦湿东雨,两鬓间已有风霜,注视对方,一字一句道:“李渐鸿麾下曾有一杂种,乃是鲜卑与汉人混血之后。虽不知其姓名,来历,但据我推测,便是你久寻不得的那人。那鲜卑杂种来无影,去无踪,甚至无人知道他叫什么,乃是李渐鸿扣在手中的最后一枚暗棋。”
    “若当真如此。”那尊贵男人答道:“想必武独与仓流君多半想去会一会他,毕竟如今世上,能作对手的人并不多。听说过此人没有?”
    在他背后的蒙面护卫答道:“不知其名,只知其人,有人唤他作无名客,此人劣迹累累,极难驾驭,多半不会听凭李渐鸿差遣。”
    赵奎问:“有何劣迹?”
    “叛出师门,杀师弑父,出卖同门,天理不容,行事心狠手辣,下手从不留活口。”蒙面护卫道:“飒血青峰,一剑封喉。说的就是他。”
    “对刺客来说本属寻常。”尊贵男人说。
    “一剑封喉。”那蒙面护卫沉声道:“也就意味着不会听任何人解释,刺客的职责是杀人,却不杀没必要的人。”
    “哪怕杀错了人,这厮亦不会眨一眨眼。”蒙面护卫最后说。
    “若我所记不差。”那尊贵男人说:“李渐鸿手中,想必仍是有镇河山的,拥有镇山河,便意味着此人亦要听其命令。”
    蒙面护卫说:“李渐鸿拥有镇河山,也要他拿得动此剑,号令得了众人。”
    “罢了。”赵奎终于打断了这对话。
    后院内再次沉默,许久后:
    “武独。”赵奎开口道。
    背后那戴着斗笠的侍卫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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