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放着被段岭叠得很整齐的外袍,段岭刚看了一眼,拔都便把它收走了。
    “我不会答应你的。”拔都说。
    段岭撩起袍襟,走到拔都面前,跪下。
    “你!”拔都登时脸色就变了。
    “你听我说。”段岭跪在拔都面前,认真地说,“听我说完。”
    “你是一国太子!”拔都怒道,“怎么能随随便便向我下跪?!你国家的荣辱、百姓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段岭跪在拔都面前,说:“听着,拔都,虽然我不曾将信物给你……”
    “你给我起来!”拔都怒道。
    “大人。”外面述律端赶来,隔着门道。
    “不要进来。”段岭沉声道。
    “你给我……起来!”拔都说。
    段岭终于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听我说完话?!”
    “你先起来!”拔都架着段岭,要把他强行架起来。
    “你听我说完,我才能起来。”
    “你不要说了!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吗?”
    “拔都!住手!”
    两人的手一相触,段岭便不自在地避开拔都,然而拔都终于按捺不住,把段岭给按在床上。看着段岭的脸,拔都的呼吸突然就变得急促起来,把他压在身下,一时间就要低头狠狠吻下来。
    突然一下,两人都静了。
    “你这么做。”段岭说,“咱们就不再是安答了,玩儿完了。”
    拔都沉默片刻,终于放开了段岭,他似乎意识到了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哪怕真的勉强动手,也勉强不了内心深处名为自尊的东西。
    “说吧。”拔都转开目光,低眼看着地面,疲惫地说,终于接受了某个既定的事实。
    “给我三年时间。”段岭说,“三年后,我带着南陈的兵到浔水来,咱们以浔水为界一战。”
    拔都蓦然抬起头,不认识般地打量段岭。
    “窝阔台与察合台正在争斗。”段岭又说,“你爹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必须尽快解决族中之事,至少先解决查罕。”
    拔都答道:“耶律宗真教你来说的吧。”
    “当然不是。”段岭答道,“我需要时间,让我回去,获得属于我的东西。三年内我会把蔡狗弄下来,成为南陈的太子,三年后的今天,我率军过来战你。我赢了,你们退回长城外去,我输了,任你处置。”
    “击掌为誓。”拔都说。
    段岭起身,退后几步,说:“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的。你给我的刀,被蔡狗拿走了。”
    “我知道。”拔都答道,“郎俊侠告诉了我,他都说了。”
    “所以你把他打成那样了吗?”段岭问。
    拔都冷笑,说:“我本想杀了他,他打赌你不会来,所以让他多活了几天。你让人三天后到浔水来,带一头羊过来。”
    “什么意思?”段岭问,旋即猜到也许是要立誓。
    拔都说:“现在先放我回去。”
    段岭知道拔都答应了,松了口气,但心里愈发沉重起来。
    拔都穿上衣服,跟着段岭出来,段岭便吩咐还他匕首,通知武独。
    “送他出城。”段岭吩咐道。
    拔都一句话也没有说,被送到邺城北门,便翻身上马。段岭要让述律端护送他,拔都却摆手示意不用,说:“记得三天后过来。”
    拔都策马离开邺城,朝着北方去了。
    “他答应了?”武独问。
    “三年。”段岭答道,“我把这场比试延到了三年后的今天。”
    “还行。”武独说,“三年太长了,最好明年开春。”
    段岭转身看着武独,哭笑不得道:“我答应了他,如果我输了……”
    “不可能输。”武独答道,甚至没有问段岭的条件是什么,牵起他的手,与他一同回城去。
    段岭的忐忑心情在武独的面前尽数烟消云散。
    “三年太短了。”耶律宗真听完段岭的转述后说,“应该订十年。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到底是太长还是太短。”段岭说,“你们先讨论出一个结果吧。”
    “送信给姚侯。”费宏德说,“不必再求援了吧?”
    “再等等吧。”段岭仍不太放心,生怕拔都那儿又出什么状况。及至三天后,他让人准备了羊,到了浔水畔,信使已报过几轮,告知浔水北岸全是黑压压的元军,漫山遍野,却未曾过河。
    浔水中间有一片浅滩,夏季时河水漫过滩面,如今入冬后河水枯竭,便又露了出来,先前士兵们正在此处等候上游过来的滚木。
    对面就是五万元军,拔都带着阿木古过来,段岭则与武独、耶律宗真涉水过去。
    “耶律宗真,你正好做证人。”拔都朝耶律宗真说,继而回身向己方军阵大声道:“这里有辽国皇帝为证。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与我一同长大,曾在上京救过我父亲和我的性命,我落败为俘,他释放我自由,我决定与他结为安答!”
    河那边的人鸦雀无声,听着拔都的声音。
    段岭这边只有自己与武独、耶律宗真三人。
    拔都又说:“三年以后的今天,我与他约好一战!地点另行约定!他放我性命,我还他的城三年不受侵扰。三年后的一战他若输了,浔水任我铁蹄踏过,绝不再来拦阻!”
    北岸元军齐齐举起兵器,喊了一声,查罕则骑在马上,打量浅滩中的两人,似乎非常不情愿。但元人结拜,乃是最神圣的事,谁也不能干涉,拔都成为战俘,虽是屈辱,但以这样的方式来解决,反而令人心生敬佩。
    “若我输了!”拔都又喊道,“我将自刎死去,将性命交给我的安答!”
    段岭:“……”
    “你……”段岭道,“你没说过这句话!”
    拔都退后一步,眼里带着笑意,一刀捅进羊脖,鲜血喷了满地,耶律宗真的手下拿来两个酒碗,接满烈酒,再接了些羊血。
    拔都递给段岭一碗酒,说:“喝吧,你有条件,我当然也有。”
    段岭接过酒碗,注视着拔都靛蓝色的双目,拔都则看着段岭黑色的眼睛。
    段岭将酒一饮而尽,烈酒带来的灼烧感沿着喉咙上涌,激得他流出眼泪来。
    “这三年里。”拔都又说,“我要来见我的安答,你们都不能拦阻。”
    说着拔都躬身,捡了两块浸了羊血的鹅卵石,递给段岭一块,说:“权当信物,好好保管。”
    段岭走上前去,抱了下拔都,低声说:“保重,拔都。”
    拔都不再说话,上马转身离去,到查罕面前时说了一会儿话,查罕便下令,全军动身,撤出了浔水岸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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