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中秋牧府设宴,实际上却是按着皇宫赐宴的规矩,只是李衍秋还未发丧,地点改在了相府。郑彦先过来检查过厨房食材、周遭安全问题,四下无人,郑彦便朝段岭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姚侯不来吗?”段岭低声道。
    “来。”郑彦侧头看段岭,说,“他坐太子身旁的位置。”
    “四叔呢?”段岭问,“没人陪着他?”
    “今天夜里所有人都在这儿。”郑彦答道,“不会有什么事,有梓风和傻大个陪着他,他俩武功还行,不必担心。”
    段岭心思忐忑,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让你事情办完了,去陪他赏月。”郑彦随口说,继而按着膝盖起来,又去巡了一轮。经过花园入口时,忽朝外瞥。
    “来这么早?”郑彦说。
    话音未落,只见郎俊侠从花园外走入,一身青色武袍衬得玉树临风。
    他在园外停下脚步,似在迟疑,段岭却道:“进来吧。”
    郎俊侠这才走了进来,园内四下无人,郎俊侠先是逐一检查了座位,再来到段岭身旁。仆役执灯笼进来点灯,郎俊侠便将段岭头上的那盏灯稍稍调整了方向,不让灯照到段岭的脸。
    “殿下出来了么?”郑彦问。
    “他与姚侯一同出宫。”郎俊侠答道,“一炷香工夫到。”
    此时脚步声响,昌流君与武独沿着回廊过来,进了花园内。四人站在一处,一时间都不说话,场面略有点尴尬。
    昌流君瞥瞥郑彦,又瞥郎俊侠。最后还是段岭开口道:“昌流君回来了,希望大家摒弃前嫌。过去有什么恩恩怨怨,看在我面子上,先就算了吧。事情完了,你们再去揍他也不迟。”
    郑彦倒是先笑了起来,说:“我这人向来不记仇。”
    “牧相说的什么?”段岭朝武独问。
    “黄坚有事,须得来迟点儿,让你亲自招呼打点。”武独说,“引他们入座。”
    段岭会意,点头起身,四名刺客跟在段岭身后,站在园内的入口处。
    “谢将军到——”
    一轮明月照耀大地。
    谢宥今天穿的乃是武官服,居然是他来得最早,段岭实在有些意料不到,谢宥也意料不到,彼此对视一眼。
    “谢将军请。”段岭笑着说。
    谢宥说:“看来我来得早了。”
    “不早。”段岭说,“您请坐。”
    “去后头招呼吧。”谢宥说,“不必管我老头子了。”
    “韩将军到——”
    段岭深吸一口气,站定,只见又有一中年男人带了三名手下进院。男人身穿征北军暗红藏黑的制式武官袍,襟边金线绣回纹,与武独的靛青色藏黑征北军武官袍款式相似,一见之下,便令段岭心生亲切感。
    “你们都自己去喝酒。”韩滨朝手下们说。
    “韩将军。”段岭笑道。
    天色昏暗,韩滨端详段岭容貌,说:“想必你不是牧磬。”
    “在下王山。”段岭说。
    “是你啊——”韩滨爽朗笑道,“英雄出少年!”
    韩滨拍拍段岭的肩膀,彼此想起前情,段岭瞬间就豁然开朗——去年元人攻打邺城,段岭写信给韩滨,韩滨率军突袭,断了元军的后路。当时应当就是韩滨与牧旷达建立了互利的关系,见信之后,才答应得这么轻松!
    “谢将军!”韩滨见谢宥,便上前去。
    谢宥点头,朝韩滨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闲聊起来。谢宥朝段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解决,段岭可以走了。
    段岭刚走开,韩滨却仿佛想起了什么。
    “王山怎的似乎在哪儿见过?”韩滨笑道。
    段岭回到花园前,忍不住回头看。
    “韩滨见过你娘。”跟在段岭身后的郎俊侠低声说。
    余人都没有说话。
    “他认出我来了?”段岭问。
    “应当没有。”郎俊侠答道,“认出来了不该是这反应。”
    “内阁的人来了。”武独说。
    “苏大学士到——”
    苏阀一见段岭便诧异道:“王山?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得急。”段岭笑着说,“今天刚到,来不及朝礼部报到,明日一早就去。”
    苏阀鼻子里哼了声,没说什么,大意是简直无法无天。
    “太子殿下到——姚侯到——”
    园外唱名之声方停,园内便闻蔡闫与姚复谈话,声音不住靠近,蔡闫还在笑着说话。
    “今年的月亮,也比往年的圆。”蔡闫说,“都说人有悲欢离合……”
    姚复与蔡闫停下脚步,姚复示意蔡闫看前头。
    蔡闫视线一转,与段岭对视,彼此刹那静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段岭微微一笑道,“都道此事古难全。”
    蔡闫:“……”
    凉风拂过,带起飞卷的肃杀秋意,彼此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上京的秋天。
    “你回来了。”蔡闫说。
    “远在邺城,接到陛下驾崩的消息。”段岭的语气哀而不伤,答道,“哭了几场,与武独星夜兼程,赶回江州吊唁,今日刚到。”
    冯铎朝姚复说:“这位王山王大人,乃是恩科时探花郎,陛下御笔钦点的河北太守。”
    姚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段岭又说:“殿下请,姚侯请。”
    蔡闫设想过许多次再碰上段岭的场面,却没想到会在中秋夜牧旷达的府上,事实上自从段岭离开江州之后,他便不再像从前这么怕他了,仿佛“王山”只是变成了一个令人担心的名字。
    渐渐地,他开始逃避许多事,甚至暗自希望段岭不会再回到江州,哪怕接到他南下的消息,未与他正面朝向,也不至于让他紧张到这份上。
    如今骤然再一碰面,蔡闫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身上每一寸都往外散发着恐惧的讯号。
    “乌洛侯穆?”蔡闫沉声唤道。
    郎俊侠离开队伍,前去坐在蔡闫身后。郑彦则去陪同姚侯,段岭看了下名单,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便着人把牧旷达叫来,可以开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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