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然向薛钰宁发出那个邀约,殷存有过刹那后悔。
    对于她这样的人,无论将爱慕表达得多么脱俗、辞藻如何诚恳,都逃不开地会被认为是贪图美色。在她面前,所有的偏爱和喜欢,避无可避地通通沦为下乘,敌不过她本身。
    尽管她接受了邀请,但他知道,薛钰宁自己也很清楚这点。
    她的车这次在管理区大门口停下。执勤武警本对她的车牌号不甚熟悉,车头又未见出入证,却在见到殷存抬手示意后,打消上前盘问的念头。
    他另一只手提着的纸袋里,就是她的绿豆饼。
    “他们竟然不认识你。”殷存的余光捕捉到那细微的动作,出于天生的反侦察能力,与部队训练无关。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认识我的。”她耸肩。
    “是。”殷存听后只能回以笑,纵然这话听起来矜高倨傲,他也赞同,“我订好了位置,在附近。”
    “算了吧,这时候饭点,去馆子里都乌烟瘴气的。”薛钰宁却说,“总部食堂伙食不错,好几年没来,有点想吃那里的酸辣粉了,也不知道还在开没有。”
    薛老曾在这里工作过几年,薛钰宁对其一度很熟悉。后来薛老提走,她不常来,各部门陆陆续续换过几轮人,估计现在进去,都是生面孔了。
    总部区来往的高级军官多,共有两个食堂。
    大食堂主要卖大锅饭,小食堂能开小灶,偶尔还供应些价格低廉的面点。每到节假日前后,返乡的士兵们总会捎带几大包,给家乡的亲戚们也尝尝味,比外面诸多昂贵的高级点心还好吃。
    不过让薛钰宁最魂牵梦萦的,依旧是仅在每周五供应的酸辣粉。
    重庆来的师傅,专做酸辣粉,亲自去市场上筛选的红薯粉和豌豆,回来手工漏制。用筷子挑起来,半透明的粉条,粗细均匀,裹着覆盖在汤顶的薄薄红油,剔透闪烁。吃进口中,耐嚼又有弹性。
    师傅将这粉条煮得恰到好处,筷子轻易夹不断,牙齿却不用咬几下,就能让汤汁都渗进味蕾。汤汁的调味也是独家配方,色泽红亮,辣而不呛,酸而不冲,两种味道极为融洽地结合在一起,吃得大汗淋漓也觉得酣畅。
    在薛钰宁的要求下,师傅还会给她加几片肥肠,不要香菜,但可以多撒点葱花。
    和不熟的人约饭,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她是压根不在乎在他眼中的形象。
    得是她之前请过殷存一回,否则,这请客就吃食堂,落外人眼里,她得多不舍得掏钱。
    “在的,还是那个师傅,没换过,只要你不觉得太简单就成。”殷存更是配合,显得像是他请她。
    他给武警使个眼色,伸缩门缓缓拉开,薛钰宁把车开进去。
    绿豆饼放到后座,她熄火下车。
    分成两段的台阶上是被大理石白柱切割开的办公大楼正面,但这不是薛钰宁此行的目的地,他们从这栋楼的右侧绕过去,前方再走几百米就是食堂。防弹玻璃门被来往的士兵推开再拉上,不断有人进出。眼尖的瞧见殷存的肩章,会停下来给他行军礼。
    “我记得你是文兵。”薛钰宁同他攀谈。
    “是。”
    幸亏他是个文兵。
    虽然在部队,任何编制身份都逃不过体能训练,但有独立办公楼遮阴的文兵,看起来仍旧相对白净几分。长时间的训练将他的体格保养在可控的范围内,穿着军装笔挺又不显粗犷,比小麦色更浅两度的皮肤,反倒突显他的五官深邃。
    每次遇见殷存,薛钰宁都会像这样,翻来覆去地观察他的样貌,发出同样的感慨。
    说太多都显得陈词滥调,但她忍不住。
    在薛钰宁眼中,好看的男人分两大类,惊艳型和耐看型:如果把这两个属性化为横坐标的两个顶端,殷存大概在偏中心的位置。乍见微微惊艳,细看更有韵味。
    她心理活动如此丰富,实际只在他脸上顿了不到一秒。
    殷存帮薛钰宁推开食堂的门。
    这门出奇厚重,他单手得十分使力才能推开,如果交给薛钰宁,她得原地踏步。
    进出食堂的人多,殷存开了门,薛钰宁刚过去半个身子,就有莽撞的小兵趁这个机会赶紧钻过去。带着浓烈的汗臭,让薛钰宁忍不住捂着鼻子向后躲避,直到后腰被一个手掌挡了下。
    与前方截然不同的是,一股清淡的香气传过来,驱走那股让人不适的汗味。
    “小心。”殷存收了手。
    后背距离他的胸膛远在正常社交距离内,胸腔共鸣发出的声音,让她的后脑都像是被带着震动过一样。她被一声提醒吸引得抬头,额角从他下巴处划过。
    薛钰宁还挺想问问他用哪个牌子的洗衣液。
    刚刚他手心那一扶,正好碰到她露出的肌肤。
    他的掌心是暖和的,比现在的温度更烈,贴在她的后腰,就像是碰到冰皮,其下却又有骨骼坚硬。
    在人口密度这么大的城市,生活二十余年,人挤人的情况总能经历几次,吵吵闹闹的小姑娘不看路,一个趔趄跌到他跟前的桥段也上演过几回,但和薛钰宁刚刚一擦,对于殷存,仍可以用“胆战心惊”来形容。
    她的耳朵离他胸口那么近,或许已经听到他异常的心跳,心律不齐这个理由不知够不够具有说服力。
    他还在漫无边际地想着,门口的人差不多走完了。
    殷存察觉身前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夏日为数不多的凉风。
    真如她说的,薛钰宁只要了碗酸辣粉。
    带着白大厨帽的师傅见到她,响亮地打招呼,还说她没之前白了。
    “但健康似最重要滴。”见到老顾客,他心情雀跃,捞粉条时哼起歌。只是隔在口罩后面,显得歌声瓮瓮的,“我给你多放点儿肥肠,不要香菜,撒嘿多葱花儿!”
    薛钰宁的喜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随着一声“好咯”,托盘里呈上一碗酸辣粉。
    殷存差不多时间点好东西,他要了一屉小笼包。
    食堂可以现金结账,到刷卡处,薛钰宁刚要解锁手机,殷存在后方把饭卡放到读卡器上。滴声过后,小票打出。
    “应该是我请你的。”薛钰宁说。
    “吃个食堂就想把我打发了,我可不傻。”殷存和她找到位置坐下,“这次算我的。”
    薛钰宁接过他递来的木筷,“那现在我还欠你两次了?”
    “是这个意思。”他侧身找桌上的醋,隐去半张脸的笑意。
    食堂虽然人多,位置却也宽阔,很多桌子都空着。身边忽然有人坐下,他们都觉奇怪。
    薛钰宁吃起粉,动作再小心,还是让唇瓣沾上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抬头,刚要发作,又噤声。见到正脸,他把目光从她的头发挪到她的嘴唇上。
    “上回看还是灰的,怎么变橘了。”还没等薛钰宁说话,他侧过身和桌子对面的人打招呼,“殷存。”
    刚蘸上醋的小笼包放下,殷存用纸擦了擦嘴,他们当然认识对方,“纪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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