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蒙吉,来给公子送饭。”
    听这公鸭嗓的声音,确是那日被苏莫尔钳住教训的少年。
    我打开门,将人让进堂屋,又点起桌上油灯,看着少年打开食盒,把饭食菜品一一布在桌上。
    方要询问为何不是店家送饭,就听蒙吉说道:“二当家今天要在外面跟商户喝酒,很晚才回来。哦,还让顺道来送饭。”这黝黑少年的一番话说得没前没后,却不忘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我,只是他浓眉大眼得不懂遮掩,根本藏不住其中的小心思。
    想我整日带着帷帽示人,少有与外人面对面的时候,他定是想趁机瞧个清楚却又不好意思。左不过是对我这‘兔儿爷’模样好奇罢了,我微微一哂,不以为意。
    苏莫尔既已让人带了口信,我也没甚好问,点头道了句知道,便让蒙吉回去了。
    再看桌上冒着热气的餐点——一盘软糕,一碗菜羹,还有一碗飘着点杏仁味的米糊,并一壶果露。我拈起软糕放到口中,十分软糯可口;再尝了尝米糊,入口细滑清甜,浓郁的黄米香气与淡淡的杏仁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令人食指大开。一个不起眼的老客栈里面能做出这等精致的菜肴,令我多少有些惊喜。毕竟我的肠胃仍旧不耐粗食,每日能有合乎胃口的美食入腹,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何况日日奶羹甜点也着实有点腻味了。边想边吃,不知不觉间,一桌饭菜就已所剩无几。
    待到月行中天,子时已尽,苏莫尔这才裹着酒气推门而入。
    他一见我就弯了眉眼,拴好门道:“不是叫了蒙吉来传话,不必等我了么。怎还没睡?”
    “才不是等你。”我指着手边的地图,狡辩道:“我也在忙。”
    “好好好,你也忙。”他呵笑着,也不明言戳破,顺着我的话道:“天黑看这些东西伤眼睛,怎不多点个灯?”
    饭后的空盘碗筷还在桌上,他将其收置一旁,又点亮一盏烛灯才坐在我身边,见我不做声地正看得仔细,他便也凝眉看了几眼,随口道:“这地图倒是特别。”
    地图绘制不易,寻常商人侠客难得一副,且这地图乃是冷渠瑛专门绘制给我的,标注了武林门派的驻地和势力范围,自是不同寻常。
    “我初入江湖,所知甚少,这是…一个前辈特意送给我的。”我呐呐道,想起那个红唇银面的文雅之人,也不知我走后,他如何了……
    苏莫尔支着下巴,疑惑道:“除了西域北漠这等边城地方,此图的中原区域画得很是详细,尤其这些大大小小门派的分布,与我所了解的没一点出入,甚至还有不少是我不知道的。”他伸出长指,描点了下地图,又道:“这近乎贯穿东西的青色圆圈,圈出了这么多地方,几乎与各门各派都有重迭,还包括了飞沙镇……这也是什么武林门派吗?还是别的什么?这么大范围,我怎么想不出是哪一门哪一派?”
    苏莫尔指得正是素问宫。
    因为担心地图意外遗失,落入他人之手对素问宫不利,所以冷渠瑛在地图上没有用文字记录任何有关素问宫的信息,仅仅是圈画了素问宫的势力边界和城镇分布而已,至于位于西北的碧华山和素问宫的位置就更不会标于其上了。
    我摇头沉默,苏莫尔全当我也不知,不在意地又道:“要做到对江湖门派了如指掌才能画出这般地图,你这位前辈,定是走南闯北了许多年。近年我一直混在西域,尽管对中原武林各家耳熟能详,却是占了听鉴阁的便宜,许多地方门派也仅是耳闻,根本参对不上。”
    冷氏人衰老缓慢,实难看出年岁,可依冷渠瑛所述的江湖阅历、人情见识,从中也不难猜出他曾在外漂泊多年,饱经了世故。
    我点头赞同:“确也是个能人。”
    我不欲在此多做纠缠,忙取出另一份从匿武阁带出来的地图铺在桌上,手指顺着上面山川城府的详细路线慢慢说道:“之前我们打算等此间事了,出飞沙镇快马走官道入中原,先经定天府到汉中,再由汉中经平康城至荆宜,最后换水路直下江南苏杭。”
    “不过到汉中之前,我们先去此处。”我指尖点在汉中西南处一座山峰的标示上,道:“山下这里是朝宁县,离汉中大概八十里。县中有个大夫叫罗闻,他的医术极为不错,或可有办法医治你的内伤和余毒。”
    我二人原本就因苏莫尔的伤势才不得已离开西域。此番南下苏杭找寻他师父,也是为了治疗伤毒,既然南下途中绕去此地不算麻烦,没道理不去看看。
    苏莫尔无不赞同,只是问道:“这罗闻大夫可是什么国医圣手,江湖名医?可有名号?”
    “非是江湖中人,普通百姓而已。朝宁县这个地方多产药材,颇得胜名。即便罗闻无有良方,我也可以寻些好药为你调配,稳固伤情,再到江南求你师父遍访杏林。”我轻轻摇头道:“这一路少说也要走上几个月…就怕途中伤情有变…可怎生是好…”
    苏莫尔握住我的手道:“放心吧,我这不是能走能跳的,一直吃着你调配的药呢,一顿也不敢忘。等到了江南,我师父一定可以找到名医治好我的。”随即又笑道:“还是栖凤厉害。武功好,又懂医药,就连哪个小县城里有名医都知道,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安心极了。”
    这般见缝插针地夸人,我也跟着笑道:“我哪里能知道许多,也是家中长辈告诉我的。他年轻在外时路过朝宁县城,偶然受伤去了个医馆问诊,结果这罗闻没怎么费事就给治好了。我这才有个印象。”说到这,又有点担心道:“只不过我那长辈如今年岁甚高,也不知这罗闻是否还在世……”
    这些自然是我在云医门学医理药理时,从清风长老的闲聊中所知。那时他还道罗闻如何如何妙手回春,自己如何如何与之结成好友的。可惜听得不甚在意,依稀记了个大概,连医馆名字也不清楚。
    “怎还越说越挂念上了?”他拉过我的两只手,捏揉着安慰:“哪怕寻不到人,当是游山玩水了也好。中途拐个弯,花不了几天功夫,反正也不急着去找我师父的。”
    “自己的身子不上心?还不许我着急啦?”我乜他一眼。
    他亲了我一口,哄孩子似的柔声说:“好了嘛,栖凤最疼我了。不在这一时,夜深了,今天该歇息啦。”
    我有点羞臊,依言收好地图,回身进了自己的厢房,简单洗漱后方躺床上,又听苏莫尔敲门询问:“栖凤,你睡了吗?”
    我顿了顿,披上外衣打开房门,借着烛光看见苏莫尔脸庞湿润,头发带着水汽,想是刚洗了澡。他只穿着中衣,手抱枕被,好端端地既也不像喝醉也不像淫毒发作的样子。于是我挡在门口,挑眉问道:“莫不是你房里没床?”
    他嘿嘿一笑,硬挤进来,死皮赖脸道:“两人暖和。快来,太晚了,该睡了。”他麻溜地铺好床榻,翻上了上去,一边拍打床铺一边催促。
    我叹口气,关门吹灯,刚走到床边,就被一把拉了上去。火热的胸膛和嘴唇瞬时一并盖了上来,唇舌纠纠缠缠地吻过后,苏莫尔喘息着道:“真是一刻也不想离了你,不然晚上都睡不好觉。”
    “贫嘴。累了这么多天,好好睡吧。”
    “嗯。等忙完出货这点事,我就能好好陪你了……”他搂着我盖好被子,睡意朦胧地说完便没了声响。
    我窝进他怀里,听着砰砰有力的心跳也陷入了黑沉……
    次日天方亮,苏莫尔便即外出忙碌。我简单吃过早食,练功习剑直到正午,稍作梳洗后,带上帷帽,提剑出门。出得客栈,穿过里坊,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市,只见商客行人布满街头巷尾,真是好一番摩肩擦踵,人声鼎沸的景象。
    逛至一处装点讲究的酒楼,进到二层雅间要了几样汤品米粥并一份糕点,尝了两叁口竟觉得远不如昨夜客栈里的几样小食,于是食之无味地再不动箸。
    我端着茶杯,向窗外望去,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流往来不息。也不知这些商铺有哪些是背靠官府要员的,又有哪些是仰仗武林门派的;就连小商小贩也要给衙门交些市集租金,给街头混混供些好处。飞沙镇这地方,繁荣却也混乱,想要从旁探听些消息,对于我来说实在有些茫然无绪。
    不过粗略划分,龙蛇混杂、叁教九流之地多有江湖营生。思罢,出了酒楼,在路边阿婆的果摊买了两个香瓜,又问清哪有镖局,便往东城门走去。
    据阿婆所言,中原商户从东而来,即多在城东落脚;城西出去就是关外西域,外藩商户故聚在城西。如此规整亦便于府衙收税管理。
    当我闲逛至东城左街,果见镖局客栈鳞次栉比,车马水龙,武人携枪带棒地忙进忙出,更有许多苦力装货卸货。一眼望去,净是汉人,只有寥寥几个胡人夹在其中。
    我一路走到最繁乱的地段,恰瞅见个茶楼,也不去雅间,就在大堂角落坐了下来,点了好茶好点,又另给了赏银,抿茶问小二道:“我有批葡萄红酒要贩到关内,想找个牢靠的镖局走货。可这条街上镖局众多,都说自己家有口皆碑,也不知该信谁。小二哥可否知道哪家镖局最为武勇信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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