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些过往拼凑起来,卢太公看到的是一个重情重义、踏实稳重、不慕权贵的好儿郎,破案时精明,在女人方面则是根木头,明明很喜欢明威将军的那个侄女,痛痛快快地放人家进京享福,他来京城也急急忙忙献了一次殷勤,后来居然就没动静了,只敢躲在暗处偷窥?
    卢太公又给这年轻人盖了一个“大傻子”的戳。
    考察过了,确定赵宴平与永平侯没什么关系,即使永平侯对赵宴平有举荐之恩,赵宴平应该也不会为了报答永平侯做玩忽职守的事,卢太公准备找赵宴平谈一谈。
    卢太公抽空去了一趟司务厅,结果在库房转悠一圈,没见到赵宴平的人!
    “赵司务去哪了?”卢太公背着手问另一个司务陈守。
    陈守恭敬道:“禀太公,赵宴平初来京城,不习惯这边的寒冬,病倒了,今早小厮才来告的假。”
    卢太公拧紧了眉头,就赵宴平那看着壮牛似的身板,这么不禁冻?
    他才看好的苗子,可别给冻坏了!
    傍晚下了值,卢太公就让长随直接赶车去狮子巷了。
    冬日日头一落,天立即就黑,赵宴平吃了饭喝了药,脑袋一沉,又睡去了。
    郭兴才收拾好厨房,听到有人叩门,以为是谢郢,忙擦手来开门。
    见门外站着一个灰衣男人、一个红袍老……官,红袍啊,至少也是四品大官,郭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长随笑着提醒道:“这是卢太公,听闻赵大人病了,特来探望。”
    郭兴进京之前就从妹妹翠娘口中听说了小娘子花三两天价送了官爷一套《卢太公断案集》,进京后官爷不许他打听小娘子,郭兴便打听大理寺的事,对卢太公三个字更是如雷贯耳,此时再看一身红袍的卢太公,郭兴那眼神跟看老神仙似的,充满了敬仰。
    “您就是卢太公?我可算见到您本人了!”郭兴一激动,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卢太公都准备往里面走了,闻言收了脚,颇有兴味地问郭兴:“怎么,你们官爷经常跟你提起我?”
    郭兴的机灵劲儿在此刻消失殆尽,傻笑道:“哪能呢,我们官爷惜字如金,外面有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是我们还在武安县的时候,我们小娘子送了官爷一套您编写的断案集,可贵了,我们就都记住您了。”
    长随低头忍笑,卢太公眯眯眼睛,不悦地道:“怎么,我若是将书卖便宜点,你还记不住我?”
    郭兴反应过来,连忙赔罪。
    卢太公怎会跟他计较,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们官爷病得很厉害?”
    郭兴弯着腰跟在身边,叹着气解释了一遍。
    卢太公听说赵宴平吃了药睡了,反而不急着进去了,站在院子里,将这宅子细细打量一遍,冷冷清清跟死宅似的,长久住下去,就是天不冷人也要憋出病来。
    “他身边就你一个伺候?”视线回到郭兴身上,卢太公明知故问道。
    郭兴笑道:“是,不过我们家太太、姑娘就快过来了。”
    卢太公点点头,突然问道:“刚刚你说你们小娘子买书送了你们官爷,那她怎么没跟来伺候?”
    郭兴一愣,他竟提了小娘子吗?
    “她,她……”
    “下官拜见大人。”
    廊檐下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卢太公偏头,看到赵宴平披着外袍站在门口,人比端午时瞧着竟瘦了一圈。
    “你出来做什么,赶紧回被窝躺着去!”卢太公皱眉斥责道,“明明怕冷还穿成这样往外跑,闲命长是不是?”
    赵宴平呆住了,这语气,竟与祖母有些像。
    郭兴与卢太公的长随已经跑了过来,一起将赵宴平扶进去了。
    卢太公慢悠悠地走在后面,闻着药味儿走进内室,视线一扫,这屋里也冷冷清清的。
    卢太公让郭兴、长随都下去,他背着手在屋里转悠一圈,来到书架前,果然看到了他的那套书。
    没有理会靠墙而坐的赵宴平,卢太公取了一本出来,发现每页的空白处都记了很多笔记。再看书架上的其他藏书,大多数都是灰扑扑的旧书。这么一想,那绣铺的小娘子还真会疼男人,明白他最喜欢什么。
    “这书你自己买的?”卢太公朝赵宴平晃了晃。
    赵宴平垂眸,点点头。
    卢太公哼了哼,放下书,朝赵宴平那边走去:“都看完了?学到什么了吗?”
    赵宴平偏头咳了一声,提醒道:“大人别过来,免得染了病气。”
    卢太公嗤道:“放心,老头子身子骨好的很,没你这么容易生病。”
    赵宴平见他坚持,只好忍着不咳,话题回到书上,赵宴平道:“大人思维缜密……”
    “行了,你只说有没有从我的书里学到什么东西,不用说那些有的没的。”卢太公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那些恭维之词。
    赵宴平只好简单道:“下官受益匪浅,将终身受用。”
    卢太公笑了,摸摸胡子道:“既然你从我这里学到了东西,等你病好了,记得带上好茶好酒,去我府上补了拜师之礼。”
    赵宴平震惊地忘了咳嗽。
    卢太公又哼了一声:“你也别高兴太早,我对自己的徒弟只会更严厉,让我知道你敢收受别人的贿赂故意判下冤案,这辈子你都休想再做任何官职。”
    赵宴平从来没想过要冤枉何人,他也没想过自己竟能得到卢太公的青睐。
    “大人,下官才疏学浅……”
    “怎么,你还不愿意拜我为师?”卢太公瞪着眼睛问。
    赵宴平忙道不敢。
    卢太公便起身道:“不敢最好,只有我嫌弃别人的,没有人敢嫌弃我。行了,我回府吃饭去,你赶紧养好身子,左寺的司衡昨日才递交辞呈,要回老家守孝,我会跟吏部打声招呼,让你顶上,好不容易等到个缺,你可别自己弄砸了。”
    赵宴平知道司衡,现任大理寺左寺评事,官职正七品!
    他才进京半年,便从从九品直升到正七品,这是多大的殊荣?
    “大人,您才要收下官为徒,马上又破格提拔下官,这,传出去恐人非议您用人唯亲。”赵宴平咳嗽着道。
    卢太公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斜了他一眼:“你若没本事,我也不会收你为徒,我敢提拔你,自然也不怕别人议论。你怕,那就做好你的分内差事,堵住外人的嘴。”
    赵宴平不怕,拱手道:“下官明白了。”
    卢太公挑帘走了。
    郭兴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回来后兴奋地问道:“官爷,您什么时候跟老太公攀上关系了,这么冷的天,老太公竟然亲自来看您?”
    什么时候攀上的?
    赵宴平也说不清楚,他是登门找过卢太公一次,但后来长达半年都没有见过卢太公,今日卢太公登门,也是他始料未及。
    不过,能够拜师卢太公,官职也升了,总归都是好事。
    心里受了激励,翌日赵宴平感觉好了很多,早上竟然是饿醒的。
    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瘦肉粥,再喝一碗苦药,赵宴平换上那身蓝色的官袍,去了大理寺。
    两日后,赵宴平正式收到了吏部的授官文书,以及两套绣补子的青色官袍。
    官袍拿回家,郭兴喜滋滋一看,忽然笑道:“官爷您看,这长得真像鸳鸯,个头大一点!”
    赵宴平瞟过去。
    确实像鸳鸯,就是少了一只。
    第98章
    京城官员云集, 赵宴平破格提升到七品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卢太公收他为徒,当这件事慢慢从大理寺里面传出来, 便在京城的官场引发了一些轰动。
    卢太公膝下有一子, 才干平平,在太常寺任一闲职, 但卢太公前后共收过五个弟子,大弟子正是现任刑部尚书,二弟子在地方任巡抚,三弟子也曾在京城大展风采可惜英年早逝, 四弟子三十多岁, 在都察院任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再熬下去迟早也会掌管都察院。
    赵宴平就是那第五个弟子。
    卢太公轻易不收徒, 一旦收了, 定会倾囊相授、全力栽培,淳庆帝又器重卢太公, 如今赵宴平得拜卢太公为师, 可能就已经被淳庆帝记住了, 并且放在了将来能够重用的人选名单里。
    消息传开, 立即有人想趁早下手, 先拉拢拉拢赵宴平。
    最可靠的拉拢方式便是结为姻亲, 女儿好生, 有出息的好女婿难得, 倘若将来赵宴平真的有大出息,这姻亲便是没白结, 万一赵宴平碌碌无为,那自家也只是赔了一个不那么受宠的女儿, 也算不得太亏。
    达官贵人们都抱着这个打算,媒婆们陆续开始登门。
    赵宴平在大理寺做事,家里只有郭兴,郭兴谨记官爷的吩咐,凡是媒婆来叩门,他直接站在门口,说一声自家官爷丢了位妹妹,曾发重誓找不到妹妹便不会成亲,如此便遣散了那些媒婆们。若有官员直接找到赵宴平,赵宴平仍是同样的说辞。
    因为找不到妹妹就发誓不成亲,这可是稀罕事,官太太们见面都要提一提卢太公新收的这位寒门弟子,各府的丫鬟们听说了再传到仆人堆儿中,很快,这事也就传到了大街小巷,最终被不知哪位女客带到了阿娇的绣铺。
    都快过年了,阿娇终于又听说了赵宴平的消息,一是升了官,二是拜了他敬仰的卢太公为师,第三便是他将自己不成亲的理由散播得纷纷扬扬。
    阿娇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算盘。
    赵宴平初进京时,阿娇心里挺乱的,其中一个念头就是觉得,等赵宴平发达了,越来越多的大家闺秀看上他,想嫁给他,他可能会为了荣华富贵或是因为对贵女动心而违背誓言娶妻。但现在赵宴平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在找妹妹了,找不到便不成家,那么他官当得越大,他就越不可能违誓,否则便要沦为旁人口中的笑柄。
    这样的他,让阿娇为自己曾经的怀疑感到羞愧。
    他不是不想娶她,只是不想娶任何女人,他发誓要找到妹妹,就一定会尽力去找。
    天色渐暗,江娘子、夏竹关上半扇门,挂上“打烊”的牌子,开始将柜台里的绣活儿都收进匣子中。明天就要休市了,等正月初七再重新开张。
    阿娇也出来帮忙。
    突然有人叩门,阿娇回头,看到赵宴平站在门外,穿一件青色的官袍,瘦了,显得身形更加颀长,黑眸幽幽沉沉地看着她,分辨不出是想见她,还是不想见。
    “赵爷,好久不见了。”阿娇朝他笑笑,极力掩饰突然相见的心慌,“您快请进。”
    赵宴平颔首,提着两包糕点跨了进来,扫视一圈,他解释道:“后日家母与小樱要抵京了,趁还没休市,我来挑几朵绢花,留她们过年戴。这是宫里给各处官员赏的小点心,我吃不惯,你拿去给昭哥儿尝尝。”
    阿娇惊道:“宫里赏的好东西,赵爷还是留着给太太姑娘吃吧,小孩子囫囵吞枣,吃什么都一样。”
    赵宴平看着她道:“给昭哥儿的,他不喜欢,我再拿走。”
    阿娇低了低头。
    江娘子看在眼里,笑着劝道:“东家,既然赵爷有好东西要送小少爷,你就请赵爷去后院坐坐吧,我们先收拾东西,等会儿让夏竹端几盒绢花过去,赵爷一边喝茶一边慢慢挑。”
    阿娇确实也想问问沈樱等人的近况,便请赵宴平随她往后走。
    路上,阿娇笑着问:“赵爷的官袍变了,是又升官了吗?”
    赵宴平走在她后面两步,看着她柔美的侧脸道:“升了正七品,是因崔珍的案子,说起来还要谢你。”
    阿娇摇摇头,轻声道:“是你先救出崔珍,才会有如此福报,就别与我客气了。”
    赵宴平听她私底下改了敬称,没再与他生疏,眼里露出一分笑意。
    已是傍晚,厨房里冬竹在帮嬷嬷做饭,春竹、秋竹在院子里陪孟昭玩耍。上次赵宴平见孟昭小男娃才一岁半,如今都两岁了,手脚灵活会跑会跳,见到赵宴平也不再太过抗拒,只是站在秋竹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娘亲身后的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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