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祉看完后,气得将信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摆放的白瓷描金碗晃动不已。张浚的胥吏不明所以,连忙叉手问道:“吕侍郎,这是怎地说?“
    吕祉微一凝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道:”士大夫辈理当为道德的楷模,明廉耻重信义,刚才只是想到靖康以来的诸多失节行为,难免义愤。”
    胥吏似懂非懂诺诺而退,吕祉却再也无心办公。他长叹一声,负手而立。前世,他宁愿战死,也不愿议和或者整军退出战场,就是因为“能战方能言守,如不能战,则愈守愈受制于敌。”这也是赵鼎的失策之处。然而彼时这一主张便处处受到掣肘,宰辅以分兵来削弱他的权势;而皇帝则更信任某位大珰,允许其监督厚重兵马,不受他的节制。形势逼迫他只能下定殉国的决心,孤军奋战也算虽死犹荣,固不做西市受戮之想。而如今,左相如彼,右相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收复故土尚且遥遥无期,就动了启用巨奸的念头,终归要跟结下不共戴天仇恨的虏人议和,置万世难磨之耻辱于脑后。
    他郁愤之下,索性拔出佩剑,舞于中庭。身形闪动间带动得空气快速流动风声飒飒,剑气所激下,园中所植垂柳的叶子纷纷落下。他凌空刺剑,仿佛面对着成千上万看不见的敌人。直到最后,嗖的一声将长剑掷出,方才稳住身形。这一掷当有千钧之力,剑身已有一半没入树中。
    吕祉看着尚自摇动的剑身苦笑不已。他忽然领悟到张浚所以并不面谈而要信件往来的原因。右相的大计早已经定了,只是张浚必也看出了他的见解,所以为了避免与看重的部下当面冲突,当时才笑而不答。直到大局已定,才用书信知会,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再无置喙余地。一时间吕祉只觉得天下之大,朝廷之上竟然仅有立锥之地,不禁流下了热泪。
    吕祉以手指夹住剑身,将剑一寸寸缓缓拔出。锐利的剑刃割伤了他的指腹,他却浑然不顾。他以与前世并无两样的孤臣孽子之心,做出了最终的决断。秦桧的行动早于史书的记载,他的计划也必须尽快实施,而张浚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接触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张浚对议和的看法,他援引秦桧,以及秦桧急于进入政府都是确有其事。
    第9章 刺秦(6)
    吕祉第二天就拿着自己的名刺亲自去拜访在历史上臭名卓著的巨奸秦桧。秦桧因为绍兴二年耸动天下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高论”以及朋党为奸而被皇帝罢免,长期居于浙东温州,直到前些日子才改任侍读居于临安。是以他这个冒牌吕祉与其也是初次相会,心情的激动与好奇丝毫不亚于去鄂州见岳飞,甚至还平添了几分紧张。
    “秦丈,”他稳住心神,悠然施了一礼。这个称呼既按照宋人习惯对已届知天命之年(秦桧时年46)的秦桧予以尊敬,也表明了自己此来乃是私人身份。
    秦桧会意地对吕祉以“安老”相称呼,亲热地把住了他的手臂。秦桧也是听说近来吕祉不仅是张浚的心腹,而且甚得皇帝喜爱,才特别拉拢。
    吕祉不自禁地想抖落他枯瘦的指爪,然而想到此行的目的,不得不勉强按下心头厌恶,由他拉扯。他这才发现,秦桧身量颇高,当年他在太学读书时得的诨号“长脚”大约是双关,既言其善于做些琐碎事务阿谀奉承,又言其脚长而身瘦的特点。但秦桧虽较常人为高,却并不给人以威猛之感,反而由于走路间习惯性地摇摆姿态,显出几分笨拙来。吕祉对此颇感满意,随着秦桧步入大门内。
    “这就是秦丈的居处?堂堂前宰相委屈在这样一个小院落中,真是太清廉了,您可谓是吾辈的楷模。”吕祉有意将清廉二字说得响亮而自然,脸上泛出亲切的笑,手却指定院西头的马厩。院落诚然狭小,然而厩中却养了五匹高头大马。因为空间紧张的缘故,这些马都相当烦躁,不安地或打着响鼻或踟蹰嘶鸣。而院中还有一人架着两只苍鹰做扑戏之态。这些马与鹰都是价值不菲的玩物,即使是在临安这样物价腾贵的首善之地,也足够换来一座宽敞的宅院。想来秦桧是宁可暂时节俭自己的用度,也要用资财铺一条通向权力巅峰的捷径,可笑张浚却以为此人柔佞,容易制约。
    秦桧呵呵两声。他当然清楚吕祉代表张浚兴师问罪的意思,却能用自若的语调将戏做得完满:“自宣和以来,承平日久,奢侈之至,所以才导致了后来的祸乱,做臣子的以此为戒时刻惕励,实在是分内的义务。”
    “大宋的臣子若是都像秦丈这般想法,天下太平可期。”
    “也是人各有志。都是下野的人,李相公就比我过得畅快多了,锦衣玉食不说,更有美姬妾环绕左右,着实让老汉我羡慕不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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