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祉默认道:“岳衙内着实勇武绝伦,不愧赢官人的称号,一对铁锤枪下少有人能走过两合。”
    “他儿子确实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岳飞算是后继有人了。“赵构的口吻忽然带上了一分抑郁。
    吕祉想到皇帝不能生育的种种传闻,如今已经是大街小巷尽人皆知了,只能回道:“臣庆贺陛下得人,一定是昊天上帝保佑大宋,方才让岳飞养育出这样的虎子,他日好为陛下斩将夺旗尽复失地。”
    ”不说这些了,“赵构用罕见的怜惜口吻道,”朕最近听说,你去鄂州出了一趟差,回来就气跑了自家的娘子。是也不是?”
    “我、臣……”吕祉惊愕得一时语塞。这是官家在显示自己的权威,说明于臣子的私事无所不知,还是琐碎闲聊以示君臣亲密,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赵构续道:“卿家里的琐事,朕本不该管的。然而不能生育之人本就可怜,卿要善待她才好。”他有意加重了不能生育的语气,像是在质问到底是谁的过错,同时仔细打量着吕祉清秀的面庞,体会他内心隐秘的感情波澜。在臣子面前恩威并施是他近来才体会到乐趣的一种游戏,这话更兼有自怜和报复的意味,就仿佛眼前的吕祉代表了那些执意让他立储的文臣。
    吕祉在官家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唯有惶恐叩头道:“臣谨遵圣命。”
    吕祉下朝后,并未按照官家的吩咐去探望吴氏。他回到家中,从柴房中拿出几根木柴燃起了火,继续这几日来未竟的功课。木柴被接连投入灶下,若是细心一些的人,会发现这绝不是普通的枯枝,其中混杂着劈碎的木棍、剪碎的夜行黑衣以及其他杂物。然而罪证在火舌的舔舐下,很快化为了一小撮无法辨认的灰堆、再想到李跛子也不可能清楚自己的后手时,吕祉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切都起源于一年之前。当他夺魂了原版吕祉身体之时,就已经决意杀掉秦桧;而契机则要感谢李跛子。在李跛子兴高采烈地感谢他提携的恩情时,他已经制定出全盘的计划。于是李跛子启程的前一天,他找到铁匠提出索要工具的请求。
    “吕侍郎,您可是个贵人,要这些小人谋生的家伙有什么用呢?”李跛子疑惑地搓着手。
    “怎么,还怕我会抢了你的饭碗?”吕祉故作轻松说道,“你走了,我的马该怎么办呢?临安城里再寻不到你这样的手艺人了,只好我自己动手。“
    “罪过罪过,”李跛子连连作揖,“小的忘了这件大事,我这就给大官人收拢用具去。”
    “不急,明日亥时,你用货郎担挑到我家即可,咱俩再聊些军中的事务。”
    吕祉回想起这些往事,一贯严肃的嘴角微微上扬含了笑意,仿佛是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他又从书房中拿出一把连弩。这把仿制的诸葛连弩是张浚的赠品,他督师川陕的时候曾经以诸葛亮自居,并在定军山公开祭拜。当地人感其诚意,赠送了他这个小型版的连弩,却被他转手给了正牌吕祉。连弩体积缩小后威力自然相应减小,但还是足以干扰到一匹马的奔跑,令其踩入陷坑中摔倒。他叹口气,这个精致的玩意还是很合他的胃口,但为了以绝后患,还是被他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中。
    在销毁了一切罪证后,吕祉将残余的铁块从火中铲出,用簸箕盛了,扔到他事先就在庭院梨树下挖好的坑中,又用脚碾平,不留下一丝的痕迹。挖坑这项技能,他已经反复练习过多次,可以保证迅速在选定的伏击地点,扩大出符合陷马要求的形状与深度。其实也不需要过深,只要保证马匹能够摔倒。
    吕祉最后将一件贩夫走卒穿的麻衣撕成了碎布条,投入火中。他想到自己从此可以与假扮的小贩军汉再无瓜葛,感到了重生一般的喜悦。
    吕祉处理诸事情毕,方才在书房中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只镀金的九连环。他又将写好的书笺和这信物包在一处,抖落了身上的灰尘,再对着铜镜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确保毫无破绽后,迤逦往丈人家行来。两家原距离不远,他恭恭敬敬地将包裹递给岳丈家老仆吴忠后,就在门房中等待吴氏的回话。直待黑漆托盘中点好的浓茶从滚烫慢慢降到温凉,直待火炉上坐着的热水滚过几回,脸色难堪的吴忠才打着哎声出现在吕祉面前。吕祉就知道事情大约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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