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职是个白面书生,适才做一回部署(即裁判)已经是勉为其难。今日众情踊跃,当职看怕是要比试到日落西山了。这上百场的较量若让当职一一裁判,实在力不从心。王太尉军中素有威望,今日当职想请王太尉做个仲裁。等众太尉都比试完了,若是还有时间,余兴再请王太尉与岳机宜放对。当职这建议如何?”
    王德正愁不好下台,不虑其他忙一口允了。于是淮西军中两大军头一个郦琼愿出彩头,一个王德甘做部署,其他人哪里还敢反对。瞬间便有三条好汉从张景等军中跃出,站到台上。自有胡闳休指挥背嵬军中的好手与其对打。
    初时这些军汉们尚有顾忌,随着时间推移,眼见得台上能领的赏银越来越少。王德、郦琼两军的好手也按捺不住性子,纷纷上台。郦琼心下郁闷,却还不敢露出怨色,只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
    直到天色已黒,这场比试方告一段落。台上的赏银已所剩无几,吕祉也网罗到两千六百名各军好手,除一百名依旧愿回原军外,其余都归并到新建的亲军中,再加上五百背嵬,正凑足了三千之数,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背嵬军也输了十数阵,按照约定应该分隶各军,但淮西的大小统制们哪个敢要。来了当爷供着不说,还添了个刺探隐秘的探子,是以军头们俱都推辞了。
    吕祉当初辖制关宁军异常艰难,部分原因就是没有一只听命于自己的精兵。此番总算扬眉吐气,多日以来的郁郁一扫而空,他脸上撑着不动声色,语气中已然按捺不住地欢喜:“当职初到淮西,便得诸太尉鼎力相助,不胜感荷。今后尚需诸太尉不忘精忠报国之心,砥砺前行随当职扫平金虏共建万世太平。”
    军汉们从新任宣抚使处得了不少的实惠,自是没有异议。但王德以下诸统制官见军中顶尖好手十停中去了七八停,郦琼部稍好一些也只剩下了半数,任谁也笑不出来。半晌没一位高级军官回话,生生把个宣抚使冷落在了台上。
    吕祉情知这些人不痛快,也不再逼迫,他正要在岳云、胡闳休护卫下回衙。郦琼上前一步,说道:“昔年唐太宗以科举取士,曾言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宣抚雄才大略不输古人。末将等着实地佩服。只恨我等当初少读诗书,不曾听过圣人的教导,今后愿宣抚做一床锦被遮盖。”郦琼虽是服软做小的态度,但骨子里的酸意、憎意着实是一床锦被也盖不住。
    吕祉也拿捏着还礼道:“郦太尉无需存疑虑之心。既然说到圣人教训,当职也有一句话想送给郦太尉。”
    郦琼目光闪动,怕吕祉发现忙低下头。他思虑的原比其他人都多,吕祉上任第一天便给诸将一个着实地下马威,可还有一招淮西大火的杀手锏没有祭出。郦琼是知道内情的,不能不预做打算。
    “天有道,得道者不孤。”
    “天道?”郦琼疑惑道。
    “天道即忠义。郦太尉只需牢记住忠心体国四字,天道自然不会亏待。”
    淮西宣抚司整军进行的如火如荼,消息很快传到了一江之隔的鄂司。鄂司坐落在黄鹄山上林木扶疏幽篁掩映,胜景潇洒为众将所爱。仲春时节岳飞尤喜召亲将于后园议事。亲兵川流般送上各色点心,一众幕僚人等随意拈上一块糕点,或澄沙团子或羊脂韭饼,再就着建盏品上一杯香茗,边赏春边高谈阔论。
    黄纵刚好吃完一只菠菜汁混入白面做成的素馒头,拍手笑道:“吕宣抚这回行事堪称霹雳手段,淮西诸将全无防备便着了道。事情已经成了,诸将再想着私下串联反对,便难上加难,淮西大局已定。吕宣抚一介文人,轻易降服了一众骄兵悍将,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张宪从黄纵手边食盘拈起一只馒头,笑道:“黄机宜,若是祥祥在,哪里容你从容吃完一只馒头,再长篇大论。”
    黄纵想起岳云的吃相,心中一寒,下意识地又抓起一只:“也亏得岳宣抚的五百精兵,不然吕宣抚绝无成事之可能。”
    此事是岳飞部下众将的心头恨,黄纵一旦提起,诸将神色都颇不自然。张宪嘿了一声笑道: “宣抚真是大方,一句都是为国家效力何分彼此,就把五百背嵬送了出去。过些时候不知是不是就该送末将了?既然是为国效力,末将倒也无话可说。只一条宣抚若是有这个打算,一定提前跟自家说一声,也好让自家知道要侍奉的新主人是哪个!你们说,对不对呀?”
    张宪尤其对岳云赴任淮西不满,他一口一个“送”字,众人早笑得不停。张宪跟岳飞从微相随彼此熟知,倒也不怕岳飞生气。
    果然岳飞只是唤着张宪排行笑道:“四哥,你见识浅,直老是朝廷派来的参谋官,就让他好好给你分说一番。”
    幕僚中唯有薛弼、李若虚是朝廷任命。李若虚去行在赴命,薛弼本站着欣赏桌案上的梅瓶,听到岳飞传唤应了一声。沉吟片刻方道:“宣抚的兵就是朝廷的兵,若是没有朝廷的提拔,宣抚不过是河北一农夫。宣抚这回听从朝廷调遣略无恼怒之色,正是取信之道,可喜可贺。你们都得向宣抚学,与朝廷相处岂是易事。”
    “河北农夫,酸馅,”张宪第一个顺着薛弼的话喊道,“专给你准备的,剩了对不起你那农夫的头衔。”
    王贵笑道:“你个东京铁匠只会拿五哥寻开心。”岳飞王贵徐庆等人中,只张宪不是同乡,王贵特意点出了张宪的籍贯以示分别。
    黄纵接着薛弼的话道:“直老所言是一方面,然而朝廷怕是另有深意。自□□皇帝开国之后,武将未有如今日之尊崇。朝廷此时擢拔安老,令其统领一只屯驻大军,想来都督府有恢复祖宗制度的意思。”
    薛弼黄纵虽然出身不同,但在岳飞面前也没有什么避讳的。薛弼限于身份重点说的是朝廷的想法,黄纵则更替岳飞着想。两人都道出了心中所思,岳飞却只是面带微笑聆听并不置评。
    王贵也道:“五哥,打从知道那消息起,这些天我这胸口一直憋着口气,怎么也顺不过来。就不说祥祥,那毕竟是你的儿子。你那五百人里,有多少是从我中军挑去的勇将,都便宜了别人。平白窝心这十多天,亏得今日薛参谋黄机宜排解。”王贵既跟岳飞同乡里,又是最先结拜的兄弟,颇受岳飞器重。但只一样,此人私心重了些。
    岳飞默默吃完手中的酸馅,见大家不再说话了,终于道:“你们刚才说的都对,也都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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