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就很不能理解, 她早就想说了, 就她这个婆婆啊, 脾气好的时候就特别好,也格外得善解人意, 发自内心的为别人考虑。
    ——前提是别人。
    正常人是对家里人春风拂面, 对外头人寒风凛冽。搁在她婆婆身上,整个儿就是反的, 说没病都没人信。
    “那就不找大伯娘。”方氏果断的改口建议道,“不然明个儿一大早,娘送窝头去南田村吧。”
    听到这话,杨冬燕的叹息声都戛然而止了。
    “你什么毛病?老娘心里已经很不好受了, 你还让老娘明个儿起得大早,冒着寒风走大老远的路去南田村?你心疼你男人,你就不能心疼你婆婆?”
    方氏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杨冬燕,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起码还知道骂人,那就说明没病入膏肓。
    “娘啊,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心里闷得慌吗?索性回娘家走走呗。眼下是出了年关,可这不是还在正月里吗?把窝头送到学堂里,你再去老杨家看看娘家人,这心里不就好受多了?”
    说这话时,方氏只差没跪地喊冤了,她是真的出于好心,才不是心疼男人不心疼婆婆。
    心说就礁磬村和南田村这点儿路,她心疼个屁啊!上山拾柴禾比这累多了!
    然而,杨冬燕拒绝接受方氏的好意。
    别个当媳妇的,在婆家受了委屈,跑到娘家诉苦那是常态。可她又不是!素来只有她给别人委屈受的,断没有别人让她受委屈的。
    再一个,南田村的老杨家啊!
    那是原主的娘家,又不是她的。别看她是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可一则很多细枝末节都模糊了,二则她对杨家人可没什么感觉。真要回了娘家,保不准就是给一群不认识的人当稀罕玩意儿围观。
    “那娘你就直说,你到底在愁啥啊?”
    莫说方氏了,就连干活干到一半,想偷懒又不知道该咋顺理成章偷懒的小杨氏都忍不住凑过来了:“对呀,姑你到底咋了,你跟咱们说啊!”
    “你活儿干完了?”方氏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
    小杨氏就很委屈:“嫂子你要再欺负我,我就回娘家跟我爹娘哥嫂诉苦去!”
    “去啊,明个儿你送窝头去学堂,顺便在你娘家待一天,晚间把窝头给我带回来就成。”方氏顿了顿,还特地提醒了一句,“记得装上口粮,别叫人家说咱们老魏家的把人口粮给吃光了。”
    “姑!你看她尽欺负我!”小杨氏拧着肥硕的腰肢,气呼呼的冲着杨冬燕撒娇。
    杨冬燕满脸绝望。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她娘家大嫂兼亲家母的想法,确实非常绝望。
    “你们不是问我在愁啥吗?我呀,我就犯愁猪崽以后咋嫁得出去呢?”杨冬燕的目光落在了乖乖坐在小板凳上拿着一根烤玉米棒棒猛啃的猪崽。
    快满一周岁的猪崽显然啃不动玉米棒,但是不要紧,她耐心非常之好,就这么磨磨唧唧的磨着,基本上能从早上啃到晚上。没啃完也不要紧,可以丢到隔壁猪圈里,让真正的猪继续啃。
    方氏和小杨氏顺着杨冬燕的目光,齐齐的看向猪崽,随后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杨冬燕又叹了一口气:“咋办呢?猪崽要是嫁不出去该咋办呢?”
    要咋说呢?
    就挺荒谬的。
    这年头有那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还能有嫁不出去的大闺女?再说了,猪崽哪怕虚岁也才两岁,你这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瞎操心吧?
    妯娌俩对视一眼,很快就决定不搭理这傻婆婆,由着她继续叹气去。
    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杨冬燕之所以这么犯愁,那也是有事实依据的。
    上辈子的她,可以说是儿孙满堂。尽管她亲生的就俩儿子,可架不住还有庶出的子女。当然,庶女肯定是早早的嫁了,可再往下一辈,也就是到了孙辈的时候,嫡庶孙子、孙女真当是一箩筐。
    可事实上,她亲自抚养的就俩,一是长房长孙,永平王府的世子刘修,二是二房嫡幼子刘侾。
    除开这俩,其余的也就是晨昏定省的时候能见一面。这还是小时候,等长大了,各人都要上学,他们起得极早,也因此能碰面的也就只有晚间那会儿了。
    要说孙子们没办法,那孙女们呢?
    事实上,见得更少。
    因为王妃很怕自家闺女跟老太太相处多了,直接导致长大以后嫁不出去。也因此这一点,杨冬燕就更烦这个儿媳妇了,就你事多!就你麻烦!堂堂王府千金,还怕嫁不出去?
    不过她也硬气,你不让我带,我还不稀罕帮你带!
    ……
    王府千金的确不可能嫁不出去,可要是换成普通乡下庄稼人家的小姑娘呢?
    就很愁。
    所以说,杨冬燕的确是儿媳妇最烦的那种婆婆。我说你这么养着嫁不出去吧,你非说肯定不愁嫁。我说闺女肯定能嫁出去吧,你非闹着说到时候砸手里咋办?
    上辈子的王妃还是会搭理她的,就是那种,你说着我听着,但我绝对不会照你的意思去办。
    放在这辈子……
    等杨冬燕一抬眼,方氏和小杨氏早就不见了踪影,整个大院里,就只剩下了猪崽陪着她。
    “哎哟,奶的小猪崽啊!你长成这样子,往后可咋嫁得出去哟!……有了!”
    有啥了?当然是有主意了。
    当天晚间吃饭的时候,杨冬燕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一个大消息。
    “大牛二牛,你俩要努力啊!我看不然也别等春耕以后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们明个儿就出发吧!”
    大牛二牛如遭雷劈,刚想要开口说点儿啥,就被杨冬燕打断了。
    “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可不能学你们大伯娘,嘴上说着是一碗水端平,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偏疼幺儿了。说啥幺儿年岁小身子骨弱,所以合该偏疼。那又不是其他人害的,没的牺牲长孙去成全幺儿的!”
    长孙的亲事可要比幺儿重要太多太多了!
    一个家里,若是长媳、长孙媳没娶好,祸害的不是一房人,而是一大家子人。至于幺儿媳妇,随便娶娶就好了,根本不需要特别出挑的,不折腾不闹事,老老实实甚至窝囊一些都没关系。真要是娶了个方方面面都碾压嫂子们的……
    这是嫌家里不够热闹吧?
    别家的事儿,杨冬燕也就是点到为止,重点还在于自家。
    “眼下,窝头已经开始念书了,虽说我对外头说的是,就图认识俩字,可你们都该明白,咱们老魏家的窝头啊,将来那是要考状元的!”
    “启蒙肯定不贵,几百文钱咱们家还不放在眼里。可以后呢?笔墨纸砚要花钱吧?经史子集要花钱吧?还有去考秀才,不得出路费?考举人,还得特地去府城呢!反正这以后的开销是少不了的。”
    “所以为了公平起见,窝头花多少钱,咱们就得给猪崽攒多少钱,明白了不?”
    杨冬燕一脸期待的看着家里人。
    讲道理,大家都不是很明白。
    不过没关系,考虑到钱都是老太太您上辈子的儿子供给您的,咱不明白也得明白啊!
    方氏第一个响应:“娘您说得对!就按着娘说的去办!”
    小杨氏也没傻到家,这话明摆着是自家得利,她当然是猛点头:“对对,就这么办。”
    这俩都点头答应了,大牛二牛自然无话可说。
    也不对,他俩还是有话要说的。
    “娘,这跟咱们早点儿离家有啥关系啊?”
    就很苦,苦得都没边了。
    杨冬燕心说,你们当然得早点儿走,不早走咋能混够时间,这要是没混够时间就发了大财,岂不是惹人怀疑?
    其实,除了头一次回来是发了大财,后面最要紧的是稳扎稳打,一年挣他个二三十两银子回来,没几年家里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富贵起来了。
    但这话不能明着说,起码不能当着窝头的面说。
    杨冬燕只笑眯眯的看过去:“窝头啊,乖孙啊,你爹和你二叔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奔波,是为了谁啊?”
    “我?”窝头迟疑了一下,想到方才听到的话,他又反手指了指猪崽,“猪妹?”
    对是对的,就是这个猪妹是什么鬼?
    杨冬燕黑着脸纠正道:“那是猪崽,你妹!”
    “对呀,猪崽,我妹……那不就是猪妹?”窝头理直气壮的道。
    好像这么说也没错。
    略一思量,杨冬燕决定夸下孙子:“窝头真棒!咱们家窝头是最聪明的娃儿!”
    方氏笑得一脸尴尬,小杨氏就很气愤:“那我回头要是生了个儿子呢?”
    窝头以为是学堂里先生提问,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后,答曰:“猪弟。”
    小杨氏:……气哭。
    杨冬燕很快就跳过这个话题,只叮嘱大牛二牛这回出门要搞个不一样的。
    “娘啊,娘你明着跟咱哥俩说,要咋不一样的?”
    不就是跑出去混日子,混够了就回来?这还能有啥不一样的?每趟跑得地方都不一样?
    “话不能这么说,瞎混有啥意思呢?你们应该混出个名堂来。譬如说,对外讲做行脚商人,那就真的去做!是赚是亏,还不是你俩一句话的事儿?不然回头想法子买一辆牛车,你俩到处跑,要是有人雇佣你们拉货,你们就答应。没人雇你们,你们也可以假装有人雇佣啊!”
    这话太委婉,大牛二牛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
    杨冬燕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两头牛的脑子,决定还是别明个儿出门了,索性再等两天,她给培训一下。
    唉,还是太蠢了。
    搁在上辈子,多少沾亲带故的所谓老乡跑到永平王府来打秋风,当时老王爷太忙了,几乎很少留在王府之中,毕竟那会儿哪怕已经建国了,周遭还是经常会发生一些小冲突。
    那会儿,杨冬燕就负责接见各种老亲,她一般会把人分成三种。
    并非是按照亲疏远近分的,而是根据品行和能力。
    只要是品行可以的,就留下来。若是能力一般的,就安排在庄子上,只是从庄稼人,变成了庄户。还是照样种地过日子,给的赁钱少了不说,背靠着王府,不消担心地痞流氓搞事。能力不错的,就安排在铺子里,从最底层的小伙计当起,看他最后能爬到什么位置上。
    品行一般的,就给点儿钱,算是给人家白手起家的资金,随便去外面咋闯荡,真有可能闯出来的,王府可以适时的增加投入,算是吃红利。闯不出来的,那就随意吧,就当是支援老亲了。
    最后还有一种,就是咋看咋不行的,完全就是拿捏着所谓的老亲老乡关系,跑来蹭吃蹭喝的。这种就随便打发几个钱,哪儿来的待哪儿去,横竖他们也不敢真的在王府门口闹事。
    而大牛二牛哥俩吧,杨冬燕觉得是属于第一种的,品行不错,无奈就是太蠢了。
    假如这俩是普通的族亲、老乡,那倒是无所谓了,给些钱或者安排一处庄子就成。
    无奈,这是她儿子。
    杨冬燕绞尽脑汁的将自己的想法,尽可能直白的给他俩说,当真就是掰开了揉碎了细细的说。
    谎话是不可能说一辈子的,就好比做买卖,利润可以造假,难不成整个买卖都是假的?
    “……我不指望你俩挣钱,哪怕亏钱也要把这个摊子给搭起来,懂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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