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省学不是张贴了告示说,开学时间会推迟一个月吗?自然,在这期间,外地学子若是来了省城,又不想回去的话,倒是可以留在省学的学舍里。
    眼下,省学最缺的是授课的先生们,但其他人是不缺的。任由有的吃有的喝也有地方住,假如想看书,也可以去省学内部的藏书阁,阅览或者誊抄。
    这期间,跟窝头关系比较好的那位闵秀才就来到了省城,他本来就来得比较晚,差不多是卡着月考的时间过来的。因此,等他看到推迟一个月开学的消息后,就索性没回去,倒是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跑来探望了窝头。
    只这般,但凡不是刮风下雨天,窝头就背着小书奁往省学去。因为不赶时间,他一般都是上半晌过去,学上一个时辰,在省学的膳食堂里混个午膳,再学上两个时辰,就回家了。
    杨冬燕也问过他要不要家里人接送,他说不用,还说最近省学里的那些出身好的同窗一个都没来,没人会为难他的。
    仔细想想也是,出身好的多半都是本地人,谁跟窝头似的,不用上学还天天往学堂跑。
    窝头还是蛮开心的,尤其是随着开学日子的来临,他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的。
    结果……
    就在离开学仅剩下三天的时候,省学门口又张贴的告示,说是还要推迟一个月。
    窝头傻眼了。
    本来假期还有三天,这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月零三天?
    简直气哭!
    猪崽倒是很高兴,她那个人家办的女学堂也停课了,啥时候去上课不知道。因此,她天天待在家里陪妹妹玩,用五颜六色的头花换取猪小妹手里的零食。
    看到窝头不高兴了,猪崽还颠颠儿的凑上去:“哥!你说会不会等一个月时间到了,又‘啪’的一下贴出告示,说还要继续推迟一个月?”
    窝头:……窒息般的绝望。
    绝望之后,窝头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等等!我们省学的先生还能说是去帮安平王世子了,那你们先生呢?不可能吧?女学的先生也是举人?进士?”
    能帮安平王世子干活的,最最差也得是个举人,区区秀才,哪怕主动送上门去,也不见得人家愿意用。
    哪知,猪崽听了这话就是一个瞪眼:“哥你是不是傻啊?我们先生是女的。”
    就算老魏家不是特别在意男女有别,可猪崽是蹭了人家大家族给自家姑娘办的学堂的。除了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外,绝大多数的先生都是女的,不光是负责教导文化课的,还有各项才艺技能的。而那些老者本身是不授课的,只是负责女学的一些事务,相当于是镇宅用的。
    窝头一个没忍住就将猪崽拖到了杨冬燕面前,当面告状:“猪妹逃学!”
    杨冬燕眯着眼睛危险的看过来。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哥哥冤枉我!”
    猪崽吓得连声辩解,可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在几乎全都是女先生的学堂里,也跟着省学一起延迟开学。
    说不通啊!
    “我也不知道。”猪崽委委屈屈的看着杨冬燕,“奶,我没说谎,我也没逃学。”
    杨冬燕觉得猪崽应该说的是实话,因为这孩子一贯都不怎么聪明,而说谎这个事儿本身就蛮费脑子的。
    因此,她扭头看向窝头:“我咋记得猪崽上的那个学堂,是你帮着牵线搭桥的?你同窗?”
    “对。”窝头迟疑了一下,“话说回来,我好久没看到他了,他年前还借给我一本书,都没还给他。”
    不提起倒是还好,既然提到了,窝头就难免上了心。等第二天,再往省城去时,他就去找了跟那位梁姓同窗关系比较好几个人,询问他家可有事儿发生。
    几个同窗都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好在,窝头在省学的人缘还成,去年倒是发生过有人记恨他排名不如自己却成功留下的事儿,可那几人都已经离开了省学,要担心的是在上学放学路上碰面。在省学内部,他跟多数同窗的关系都还不错。
    在他的追问下,几人迟疑的透露了一些情况,大致是说,梁家那头出事了,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跟这次落马的蒋郡守有关系。
    末了,有一人还私底下对他叮嘱再三,让他千万别掺合进去,毕竟事关重大。
    “要是梁家是清白的,朝廷一定会还他们家清白的。要是他们真的跟蒋郡守有所关联,安平王世子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安平王世子一直镇守在济康郡,直到如今都不曾离开。
    他接到的命令主要还是安抚济康郡的百姓们,还要将赈灾工作全部安排妥当。等这头的事情都搞定了,最好是能看到春耕如时完成,他才会带着蒋郡守以及其他官员南下回南陵郡。
    尽管以前不了解安平王世子是个什么人,但经过这段时间后,没人会觉得他只是一个勋贵子弟。
    没人敢小看他。
    自然也不可能从他手头上救人。
    跟梁姓同窗关系好的几人,其实都是或多或少接受过他的恩惠的,因为那人就是这种长袖善舞的性子。但问题是,眼下事情太严重了,那几个同窗都是普通的秀才,就算是廪生好了,谁又能在安平王世子跟前说得上话呢?
    “唉,摊上这样的事情,也是梁兄……”
    “不可能!他在我跟前说了好多次蒋郡守的坏话,如果他家是跟蒋郡守站一遍的,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窝头就算年纪再小,也不至于分辨不出来话的真假。
    况且,梁同窗有什么必要在他跟前故意说假话呢?
    “我知道。”那人长叹一口气,“年前,蒋郡守故意抬高粮价,发了一笔黑心钱的事儿,还是他告诉我的。可我知道又能如何?还是得看最终的调查结果……看圣上怎么说吧。”
    事情实在是太大了,远不是他们区区几个秀才能插手的。
    窝头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从同窗的脸上看到了一个词。
    听天由命。
    作者有话要说:  同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给梁兄祈福了。
    窝头:……
    哒哒哒的跑回家。
    窝头:奶!奶!奶!我给你说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第082章
    梁宅。
    位于省城内城范围内的梁宅, 是由两座五进大宅院合并而成的。梁家虽不能跟南陵郡的八大世家相提并论,却也是传承了上百年的大家族。
    不过,跟梁家惯常对外宣称的, 本家在南陵郡,济康郡这边只是旁支不同。事实正好相反, 留在这里的才是本家, 去了国都的却是旁系分支。
    这也是为什么,杨冬燕想破头都没想出来,南陵郡那头有什么姓梁的大家族。真相却是,梁家因为虚荣,也因为需要一个背景靠山,才故意对外放出消息,暗示本家在南陵郡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大破天的那一种。
    假话说多了,有时候不光外人相信了,连他们自家人都忍不住信了这话。
    然而, 这却是在太平年间。
    当日子过得平顺无忧的时候, 甭管这牛皮怎么吹, 都是无伤大雅的。像梁家这样的人家,放在国都虽然是不值一提的, 但搁在济康郡这一亩三分地上, 却是实打实的地头蛇。
    又因为本朝并不限制商户人家的子嗣科举入仕,他们家不光有钱也有权势, 还习惯了跟历任郡守打好关系。
    官商相互勾结,这属于地方常态,只要事情别那么过分,就算是当今圣上, 那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所谓的别太过分,指的当然是不能影响到当地百姓的生活。
    这一点,梁家做得挺好的,尽管家大业大,在省城的权势也大,却一贯秉持着乐善好施的做派。其子嗣多是入了省学、府学的,但他们家本身也开办了好些个学堂,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向平头百姓开放。遇到年景不好的时候,也会顺势给自家的佃农减免一些佃租。
    总的来说,梁家是属于那种良心还在的富贵人家。
    其实,家族若想长时间的保持兴盛,那么低调才是最重要的。像那些耀武扬威的纨绔子弟,多半都是家中发达不久的,但凡是传承超过了百年的人家,都深谙为人处世之道。
    而这一次,梁家是真的承受了无妄之灾。
    梁家嫡出五少爷梁俭兴,即窝头的同窗,这会儿正茫然的坐在书房内,面前是摊开的书本,却已经许久不曾翻页了。
    梁俭兴……
    温良恭俭让,他这辈儿的名字中间字便出自于此,也就是说,他们家发家至今已经至少第四代了。要知道,普通老百姓取名可就没那么讲究了,老魏家就是个典型,取名随心所欲。
    可惜,就算是传承已久的大家族,也不一定就真的能一帆风顺。
    譬如梁家。
    梁俭兴是家中的嫡幼子,打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他前头有哥哥们顶门立户,不需要他多努力。偏巧,他的读书天赋不错,才十五岁就考取了秀才。倒是比不上当初的窝头,但窝头那是发奋苦读,而他只是得闲了随便读读,毕竟家里人也没将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这般顺顺利利的走下去,兴许他能考上举人,从此走上仕途。如若不能,那就再念两年,到了年纪,家里自会安排相看亲事,成亲生子,像他父兄那样安心过日子。
    谁知,蒋郡守突然出事了。
    没出事时,梁家这边也有预感了,毕竟蒋郡守那些作为实在是算不得隐秘。或许是因为他一早就明白事情已经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便索性疯狂敛财,仅仅是稍作掩饰。但那又怎么可能隐瞒住在祖祖辈辈都待在济康郡的梁家呢?
    是察觉了,也大概能猜到接下来蒋郡守会做什么,但梁家选择了沉默不语。
    当时想得很简单,只要不与蒋郡守同流合污,等任期一到,对方甭管是全身而退,亦或是直接逃亡,都不会再回到济康郡了。到时候,一切就恢复了正常了,至于年景不好,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横竖自家佃农总不至于活不了的,最多也就是自家损失一些佃租,等回头年景好了,再恢复也不迟。
    然而,谁能想到呢?
    安平王世子说来就来,雷厉风行的困住了郡守府,并将一切与郡守府相关的官员尽数羁押,包括他们背后的家族。
    梁家能在济康郡盘踞这般久,自家人当然也是有当官的。哪怕本朝有“当地户籍者不得在当地为官”的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学官就是个特例,因此只要考上了举人,完全可以先在当地的官学里谋个差事,等回头看哪边空出缺儿来,再顶上便是了。
    还有就是,可以联姻嘛!
    像梁家这样的大家族,嫡女庶女都是用来联姻的工具,甚至有必要的话,嫡子庶子也一样可以。像梁俭兴的一位堂兄,就娶了蒋郡守的庶女,而他的另外一位堂姐,便是许给了蒋郡守跟前的心腹官员为妻。
    这些都是常态了,连梁俭兴这个十来岁的少年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哪怕最近这一两年来,蒋郡守的所作所为让人倍感不适,可那又如何呢?
    嫁出去的梁氏女自是不提,横竖等任期结束,她就会随着夫家远走他乡。而那位娶了蒋郡守庶女的堂兄,名义上虽然还是梁家的嫡子,但其实他娘倒真的是他爹的发妻,只是他爹却是个庶子。
    权衡之下,即便蒋郡守真的出事了,甚至祸及家人,那么梁家要全身而退也是相当容易的,不过就是损失两个子嗣罢了。
    只是,安平王世子压根就不按牌理出牌。
    人家都懒得仔细调查,只是将一干人等尽数捉拿到案。说白了,安平王世子是个武将,哪怕临时被委以重任,可他还是不具备审案断案的能力。
    寻常人没那个能耐,大权在握的时候,保不准就强行上了。可安平王世子真不是普通人,他自认没那个能耐,所以干脆利索的将所有与此案相当的人,尽数羁押了起来,准备到时候一波全给带回南陵郡去。
    要不然怎么会连省学、府学的先生们都被调用走了呢?只因为安平王世子下手太狠了,但凡是在省城稍微有点儿权利的官员,都全部被抓起来了。
    摆明了就是一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架势,且完全不听劝。
    ——想说什么自个儿心里先想好,等回头到了南陵郡,自然会有人过来询问的,到时候只怕问的你们想不说都不行了。
    这番话是安平王世子亲口所说,还是对着所有被牵连的官员家属说的。哪怕话里头没有丁点儿威胁的意味,仅仅只是平铺直叙,可对于这些官员家属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首先,济康郡的事情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速度快一些的话,那么到了春耕时分,差不多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可但凡有些地方没能第一时间送去粮食和种粮,那么安平王世子就肯定会继续待下去,什么时候出发就不一定了。
    其次,就算到时候一切顺利的出发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官员们,这回却是被当成案犯一般,全都被缉拿到了牢房里的,且不说这期间要吃多少苦头,单说从济康郡前往南陵郡的这一路上,搞不好连命都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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