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头忍住了,他觉得来日方长,毕竟明个儿下午他就要去会试考场了,没必要赶在今个儿晚上跟刘侾较劲儿。他想的是,甭管这次能否考上,都要想法子将刘侾引导上科举一途,读书使人明智,应该能挽救刘侾这倒霉孩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窝头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萝卜悄悄的告诉他,说刘侾昨个儿看书到半夜里,还一个人在书房里嘿嘿嘿。
    “你昨个儿这般晚睡?”
    萝卜一脸的苦逼:“哪儿能呢?这不是昨个儿饭菜要丰盛了,我一不小心吃多了,半夜里肚子涨得难受,起来上茅房……就听到那头嘿嘿嘿,我一个没忍住凑过去一看,才发现书房的油灯一直亮着!”
    再一看,差点儿没给他吓得当场尿裤子,白日里看着还挺正常,并且长相极佳的王府小少爷,一个人枯坐在书房里,冲着一本书嘿嘿嘿。
    你说吓人不吓人!
    哪怕这会儿都是青天白日里了,回忆起昨个儿半夜里的情况,萝卜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心说富贵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吗?吓死个人了。
    窝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深深的认为自己任重而道远。
    不管怎么着,当天下午他还是去了贡院那头。
    考前的准备工作自然是完成的,包括文房四宝并一些不容易坏掉的吃食。
    其实,这会儿才是二月里呢,就算南方比北方稍微暖和一些,但这个天气,吃食想要坏掉也是蛮困难的。但吃冷食一样会闹肚子,尤其是像肉饼包子一类的,冷了以后吃起来味道奇怪不说,还容易出事。
    为此,杨冬燕特地叮嘱李厨子,给做的都是糕饼一类的,不容易放坏,冷的吃也不至于闹肚子。
    再就是薄荷膏也得准备上,消暑祛热倒不是关键,但提神醒脑还是需要的。
    林林总总准备了两篮子的东西,杨冬燕自是要亲自送窝头去考场的,大牛和方氏也紧随其后,另外就是刘侾了,他也吵着闹着要一起去。
    最后当然是魏家这边坐上了厢式马车,而刘侾则骑着高头大马,一副骄傲的模样在前头开道。
    差点儿给他冻成了个傻子。
    别以为南方的冬天就真的不冷了,不可能的,兴许在室内还好一些,但外头吹着风挨着冻,短时间倒还行,可魏家那宅子离贡院很远的,而且南陵郡的内城还禁止跑马,刘侾只能挺直腰杆在冷风之中慢悠悠的往贡院赶。
    杨冬燕早就猜到会这样,她阻止过的,毕竟就家里目前这个条件,哪怕一辆马车坐不下,那也可以再来一辆的。再说了,其实也不至于完全坐不下的,挤一挤呗,有啥呢?
    但刘侾不干,他一贯不喜欢坐马车,他爱的是策马游南陵的那种爽快感觉。
    眼下就很爽快了,冻不死他丫的。
    冻死当然是不可能的,还真别说,不明真相的人看到刘侾那挺直腰杆傲然坐在高头大马的一幕,只道是看到了一位翩翩君子,羡慕的乃至倾慕的都有,唯独没人会觉得他冷。
    在这个时间点往贡院去的,自然是学子和他们的家人了。有那看热闹的人,但刘侾那个气质,显然不像是那种爱凑热闹的闲汉。
    于是,倾慕的眼光更多了……
    待到了贡院,窝头下了马车,也提上了两个大篮子,让家里人不用往前挤了,反正也就几步路了。
    这时,刘侾过来,把马绳一撂,冲着窝头一努嘴:“跟爷走!”
    多么完美的一幕啊!
    豪门阔少爷与他的小书僮。
    这会儿,贡院门口的人是挺多的,但总得来说还算是有序的。举人们都老老实实的提着篮子在前头排队,自有人来检查一应文书,也会仔细的对照上头的肖像描写跟本人是否相像。
    至于来送行的家人一般不会上前,会跟看热闹的人一起退到一旁,两边人其实没隔多少距离,却也称得上是魏晋分明。
    早的那些人看到刘侾和窝头的这个组合,特别笃定的帮他们划分了阵营,以至于等刘侾走过去后,就有兵差拦住了他,委婉的提醒说,放置文房四宝和吃食的篮子得举人自个儿提着,到时候书僮是没办法进去的。
    有人拦着刘侾,自然也有人拦着窝头,非举人请退后嘛。
    其他人倒也罢了,知情者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譬如早了一刻钟过来的闵举人等人,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闵举人等人多半都是跟窝头一起进入了青云书院的,当然肯定不是全部,人各有志嘛,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青云书院,更别提还会有刻意避开的人。
    陶举人便是那个刻意避开的人。
    他看不惯魏家那个做派,明明就是彻头彻尾的乡下泥腿子,偏要做出一副高门大户的样子来。婆子不叫婆子,喊老太太,就杨冬燕那样儿,算哪门子的老太太?这也罢了,最叫他生气的是,当初他其实也是选了青云书院的,可对方却是一眼相中了窝头,连呼少年天才,让他格外得不爽。
    能考上举人的,多半都是有一股子傲气的,尤其陶举人其实年纪也不大的,是比窝头年长了几岁,但二十岁出头这个年纪,放在举人之中绝对算是年轻人了。要知道,很多这个年纪的人甚至还在考秀才,他便已经出人头地,自是分外了不得的。
    偏生,让他碰上了窝头,这个年岁比他轻,出身来历都不值得一提的乡下小破孩子。
    陶举人是这般认为的,假如窝头的才华确实在他之上,那么没问题,他自是甘愿认输。但关键不是这样啊,先前他们二人就有关于策文讨论过,陶举人笃定的认为,窝头的天赋平平,更谈不上才华,且缺乏对时政的敏感度。
    这样的人还想通过会试?别做梦了!
    退一步说,就算窝头真的考上了,那又如何呢?年岁太小的话,在会试上显不出来什么,可一旦去了殿试现场,圣上是断然不会选一个如此年幼的学子当官的。甚至再退一步,即便窝头顺利的当官了,就他那个家庭,也会把他拖垮的。
    曾几何时,陶举人就是这般断言的。
    跟他交好的几人都听他提过这些,平常说起来也罢,在年前一次醉酒后,他酒后失言,连声道魏家满门不堪入目,圣上便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也不该让魏承嗣谋到官职。不然的话,一旦这样的人成为朝廷官员,其家人定会跟着欺压百姓,尤其是那个老太太……
    “我就没见过哪个举人会这般听年迈祖母的话,假如那真是个高门老太太倒也罢了,不过就是个乡下老婆子,听她还能成事儿?”
    “眼下便也罢了,倘若将来魏承嗣当上了一方父母官,仍旧事事听从那个老婆子的话。像这般出身卑微,没见识眼皮子浅的老婆子,还不得见钱眼开?到时候,只怕够他受的了。”
    “一家子拖后腿,他没戏,他肯定没戏!”
    ……
    他的几个至交倒是清楚为什么他会对魏家产生如此大的敌意,其实原因一点儿也不复杂,归根究底就是一个嫉妒罢了。
    陶家在当地也算是高门大户了,陶举人自幼聪慧,然而在家里却并不是很得宠。他的祖父母更疼爱长房长孙,也就是他的大堂哥,他的父母则偏疼他弟弟,对他当然不算坏,但从小到大,他都不是家中最受宠的那个,得不到全部的关注。
    只有在他考上秀才、考上举人之时,才能吸引全家人的目光。
    所以他一定要顺利的考上进士!
    进士及第,光宗耀祖!
    可谁能想到呢?陶举人前脚才怒斥了魏家,后脚人家永平王府就出面认了干亲,还是郡王亲自出面行大礼认了他所看不起来的乡下老太太当干娘。
    就他娘的离谱!
    莫名其妙!
    这还是年前发生的事儿,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陶举人第一反应就是完全不信,可那会儿是在年关里啊,年关就是各类流言蜚语的最佳发酵时间。就算他本人不相信,周围那么多人都在讨厌这个事儿,到最后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再后来,老魏家搬了家,那个才置办了没多少日子的小宅院也挂牌准备卖出去了,他们自个儿则搬到了另外一个街区的大豪宅里。
    诚然,对永平王府来说,临时找到的宅子肯定是有着诸多缺点的,但在陶举人看来,那却是实实在在的大豪宅了。
    反正就是陶家倾尽所有都买不起,也没处买的大宅院。
    就很懵。
    满脑子浆糊。
    得亏那是年关里发生的事儿,而会试则是定在二月初九。正因为如此,他还有时间好好整理心情。他其实还是存有理智的,明白在这档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摒弃一切杂念,调整好心态,以应对不久之后的会试。
    但现实跟想象是不同的。
    在来到贡院之前,陶举人是真的以为他放下了。可直到站在了排队入场的举人之中,看着永平王府的小少爷骑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良驹傲然过来,再看着他身后的马车里下来了魏承嗣那个小矮子,随后又看着王府小少爷领着魏承嗣穿过人群走到了他们这一块……
    他心态崩了。
    什么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扎心。
    哪怕先前他很努力的说服自己,就算认干亲一事是真的,那里头也肯定是有隐情的。要不然呢?好端端的,人家堂堂一个郡王爷,为什么就突然疯了要认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当干娘?图什么呢?
    反正他先前是说服了自己,还斩钉截铁的告诉同伴,就算郡王爷本人疯了,他家里人也肯定不服气的。
    谁会福气呢?假如是他爹突然疯了,认回来了一个傻婆子当干娘,哪怕碍于孝道他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
    但眼下,事实证明他猜测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人家小少爷看着跟魏家人关系挺好的,还主动帮魏承嗣开道,尤其他长相俊美无双,旁的人都不敢太靠近他,远远的避开生怕亵渎了这么个俊俏小哥儿。也因此,魏承嗣特别容易就走到了他们这边……
    然后就被拦下来了。
    目睹这一切的陶举人何止是心情复杂,但眼见这俩人都被拦了,他隐约兴起了一种看好戏的想法,想看看堂堂王府小少爷被别人落了脸子后,会不会当众发怒。
    还是没看到。
    因为杨冬燕发怒了。
    杨冬燕是忍过的,但她忍不住的,因此只大吼一声:“刘侾你给我回来!再搞事儿,看我不让你爹抽你!”
    啊噢~完犊子了~
    刘侾飞快的转身,如同一只脱缰的野狗一般,在所有人不曾回过神来之际,就飞窜了出去,直奔杨冬燕的身边。末了,他还冲着杨冬燕笑得一脸的谄媚:“我回来了嘿嘿嘿。”
    哪儿来的大傻子?!
    窝头嘴角抽抽,他觉得他还是有优势的,那就是在别人都惊掉下巴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才是应考的举人,他是来送我的。”
    如此这般,他跟差人解释着,并顺利的排到了队伍末尾。
    其他人都是一副“真他娘的长了见识”的模样。
    当然,对于多数人来说,这也仅仅是个考前的小插曲罢了,毕竟刘侾再荒唐,也不敢大闹贡院的,尤其是在会试前夕这么至关重要的时刻。
    可多数人中却不包括陶举人。
    他再一次崩了心态。
    及至顺利的进入了贡院之中,并按照次序走进了巴掌大的一间号舍后,其他人都开始调整状态,他却是木愣愣的枯坐了起来。
    会试同乡试的流程差不多的,都是考三场,且都是前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因此,陶举人发呆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且不说本来就没人关注他,单说这会儿又还没开考,卷子都还未曾开封呢,只要他别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就没人会在乎他是发呆还是干别的什么事儿。
    参加过重大考试的人都知道,心态这东西,虽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对于应考者来说,却是很重要的。
    真以为考试是按照本人的才华排名次的吗?
    不是这样的,但凡是考试,就会有一个临场发挥的问题。有些人心态好运气也好,只有五六分的才华,愣是能超常发挥,单看卷子还道是他起码有七八分的才华。可也有人心态炸了,平常看着不错,一碰上重要考试,直接就考砸了,这样的人纵然是有十分才华,可能卷面反应出来的,连五分都没有。
    要不怎么会有考运这个说法呢?
    窝头的考运其实挺普通的,属于不好不坏的那种,不会碰上一头雾水的情况,但也不会一看到考题就精神大振,回想起以前答过类似的问题。
    当然,第一次乡试不在此列,他那时候就没学过策文,童生试压根就不会涉及到江山社稷民生问题的。从未学过的知识,答个屁啊!
    幸好,这次会试时,窝头的准备还是很充分的。
    哪怕他的先生、他自己包括青云书院的那些先生都认为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应对会试,但没关系,他还是会尽全力认真考完的。
    窝头的心态很好,他一贯不认为失败有什么大不了的,横竖他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他永远都是他奶和爹娘的心头肉,享受着全家人的爱。
    猪崽:……爱过。
    可怜的小猪崽哟,她这会儿正跟着她娘和她妹,委屈唧唧的待在寺庙里,为她家那倒霉哥哥祈福。
    呜呜,做猪太难了。
    更难的是陶举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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