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政!”姬丹伸手掀开被子, 来不及穿鞋便赤足下了床。
    “你怎么样?究竟哪里不舒服?”惴惴不安地将摇摇欲倒的嬴政扶到榻边坐下, 姬丹转身欲叫阿胡去宣医丞过来。
    嬴政扶着额, 对她摆了摆手:“别去,只是头……头疼得厉害……”
    瞧他面色越来越差, 额上冷汗直冒,姬丹忧心不已:“都疼成这样了,不宣医丞怎么行。”
    “今夜不是夏无且当值。”
    姬丹十分不解:“不是他当值也可以让其他人来瞧瞧啊。”
    嬴政摇摇头:“万万不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我的病情……”
    姬丹欲言又止, 然后听到对方疼得颤颤巍巍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身上……带了药……”
    姬丹立刻在他身上翻找,不一会儿摸出一个小瓶:“是这个吗?”
    嬴政无力地点了点头, 剧痛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大汗淋漓。
    姬丹去准备了一杯温水,然后倒出里面的药丸,正打算让他服下, 却闻到那药丸散发出的气味甚是奇怪。
    “这是什么药?”姬丹本不欲多问,但毕竟事关嬴政的身体, 因为这药确实看着古怪, 平常的药丸都是深褐色或黑色,这个却是红色的。
    “你管它……什么药, 给我便是……”剧烈的头疼脑胀使得嬴政很不耐烦。
    他越是这么说, 姬丹便越不敢随便给他, 其实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这到底是什么?为何我闻到了丹砂的味道?”
    嬴政见瞒不过去, 只好说了实话:“没错, 就是丹砂……”
    “丹砂怎么能吃!”姬丹大惊, 同时想不明白的是阿政明知这是什么,为何还要随身携带、长期服用。
    嬴政并未作出任何解释,只是向她伸出手:“别问了,拿来。”
    “此物极为伤身,不能吃。”姬丹当然不可能让对方由着性子来,即使阿政不领情,她也不会妥协。
    嬴政疼痛难忍,耐心被消磨殆尽,语气也变得急躁:“拿来!”
    说着,他艰难地从榻沿起身准备上来抢,身子却脱力地往前一栽,幸好被姬丹一把接住才不至于跌倒。
    然而,嬴政的下一句话却深深刺痛了姬丹的心:“疼……快给我,疼……”
    他几乎从未这般小声地喊疼,确切地说,哪怕小时候伤得那么重、血流得那么多,他也最多是紧皱眉头。
    姬丹揪心不已,扶着嬴政重新靠在了榻上,点了他身上几处止疼的穴位,然后默默为其按揉着太阳穴。
    尽管姬丹找穴位找得很准,力度也把握得恰当,然而普通的按揉并不像丹药那样立竿见影,不过好在随着时间静悄悄地推移,嬴政的症状多少减轻了些,至少没有刚发作时那么头痛欲裂了,原先拧在一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好些了吗?”姬丹不顾自己酸疼的手臂,关注着对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好多了……”嬴政终于缓了过来,抬袖正欲抹去脸上的汗,姬丹却先一步拿出丝帕帮他仔细擦去汗珠。
    她并未直截了当去问嬴政为何要服用丹砂,丹药伤身,长期服用后患无穷,她知道若只是简单的头疼或头风,根本就不用服食这种虎狼之药。
    “阿政,你到底怎么了……”
    嬴政叹了口气,缓缓抬眸道:“本来还想瞒着你的……”
    没想到,最终还是瞒不住了。
    他决定不再隐瞒,将头疼的病因病情全部告诉了姬丹。
    姬丹瞪大双眼,震惊不已地看着眼前之人。
    嬴政的面色仍未完全恢复过来,声音还有些虚弱:“那一跤摔得看似没有多重,可脑子里的淤血极难消散,时间一长便成了宿疾。夏无且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未能根除。”
    “可是…这丹砂又是怎么回事?”姬丹追问道。
    她并非事事都喜欢刨根究底,只是想不通即使阿政的宿疾再难治,可夏无且精通医理,万万不会让他服用丹砂这种东西啊!
    “夏无且并非没有劝说过,是我坚持要服用……”看出姬丹的疑惑,嬴政接着解释道,“况且,这宿疾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步加重,病情发作时若不服用丹砂镇痛,我连路都走不了……你也知道,如今我尚未到而立之年,最大的孩子也才七八岁,若是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知道我病了,后果是什么我想我不说你也明白。”
    “所以,你就可以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就可以完全不顾我的感受?”姬丹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极少情绪失控,只因阿政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令人心疼。
    “哭什么……”指腹轻轻拭去姬丹眼角的泪花,嬴政双手捧起眼前那满是泪痕的小脸儿,“虽无法根治,但夏无且也说了,只要平时多注意休息,是可以控制的……你就别难过了,看到你那么伤心,我心里也不舒坦,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姬丹信以为真,急忙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惹得嬴政忍俊不禁:“别擦了,都成小花猫了!”
    “别岔开话头。既然说太医令可以控制,那你的情况又为何越来越严重?”姬丹那长如鸦羽的睫毛上还沾着几点残留的泪滴,宛若草叶上晶莹剔透的晨露,刚止住流泪的声音里仍透着鼻音,看着尤其楚楚可怜。
    嬴政不知如何是好了,道理他都懂,夏无且也的确三番五次劝过他不要熬夜,可那么多奏章堆在那里他不批谁批?
    姬丹吸吸鼻子,其实阿政不说她也知道原因……一国之君,肩膀上扛着的、脊梁上背负的是整个社稷山河,哪里能像普通人一样随心所欲?
    阿政说得对,像他那样的人,连生病的权力都没有。
    “我答应你,以后会尽量注意自己的身体……”蓦地,嬴政打破了沉默。
    “不是尽量,是必须。”
    “好。”他甫一点头,便被姬丹再次拥住……深情的,忐忑的,带着一丝不安。
    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姬丹的身上除了原本清新的枇杷果香之外,还隐约透着些许淡淡的奶香……
    嬴政贪婪地嗅着独属于爱人的气息,双手亦环住对方的腰侧,二人贴合着彼此,贴得那样紧密,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应到姬丹腹中的胎动。
    嬴政呼吸一滞,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尽管后妃众多,子嗣亦不在少数,然而即使宫妃有了身子,他也不过是命医丞好生照料着,最多也就是那段时日常去走动看望,从未给予过真正的关切,甚至摸摸肚子都不曾。
    轻轻放开怀抱,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姬丹隆起的肚子,这是嬴政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一个小生命的存在。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父亲所弃,没有享受过父爱,也不知该如何做一个父亲,他只知道在这腹中的是自己的骨血,是他与挚爱之人的孩子。
    “阿政……”姬丹反握住他的手,犹豫片刻,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开这个口。
    她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很可能不久就要离开了,也许在临盆时死去,也许在生下孩子不久后撒手人寰……
    就算能侥幸挺过这一关,可那之后面对哥哥的步步紧逼,自己又当如何?
    难道还要继续言听计从,把孩子也搭上吗?
    她宁可死无全尸,也断不会这么做的。
    或许,真的只有离开才是最终的解脱、最好的结局——无论是离开阿政,亦或是离开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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