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公子呱呱坠地, 六宫诸妃按惯例前来阿房宫道贺。
    除了按照历来规制的打赏外, 苦夏还亲自到库房选了一匹上上品的布料裁制了几件小婴儿的贴身衣物, 外加上一套月白底子配金线祥云纹的被子一并送了去。
    弦月有些看不过眼,旁的就不说了, 单单是这用来缝制被子的金线就价值不菲,在她看来,根本没必要给一个出身低微且至今没有位分的人这么好的东西。
    “如今后宫诸事皆由本宫掌管, 看似风光无限, 实则步步玄机、疏忽不得。后宫的女人诞下王嗣,本宫理应前去问候。至于赏些什么赏赐多少, 则更需一番斟酌与考量,赏得轻了必然落人话柄,赏得重了又免不了引起非议。”苦夏最后核对了一遍礼品数量,接着让宫人拿去另行装好。
    弦月不明白了:“可夫人给她的赏赐分明是大大地超过规制了呀!连个位分都没有, 按理说,应按照宫女诞育王嗣来打赏。”
    右手轻抚过丝滑柔软的被面, 极品的丝绸面料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淡金色光泽, 与奢华大气的金线云纹交相辉映,宛若星汉灿烂, 让人目不暇接……
    苦夏心中暗笑, 她自是有她的考虑。
    就算这一次侥幸生下孩子又如何, 也不看看这偌大的后宫, 终究是谁说了算。
    ·
    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最终结果如何, 日后定会见分晓。
    说来也怪,姬丹怀胎十月可算是遭了不少罪,身子骨也虚弱到了极致,临了还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可如今闯过了这道险关,她这身子却恢复得比预想中快得多,不出两三日便能下地,虽说气色尚未完全复原,但比之前确实改善了不少。
    寒若和夏无且先后为姬丹把了脉,二人欣喜之余,皆对此感到诧异,就好像原本经年累月的弱症随着孩子的出生而从母体中剥离一样,彻底消弭不在。
    究其原因,夏无且甚至遍寻医家典籍也无从得解,只姑且认为有可能是机缘巧合之下蛇毒与弱症融合,因此在拔毒的同时也将宿疾也一并拔除了……换言之,正是印证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姬丹心知自己“因祸得福”的真正原因当然和蛇毒半点关系都没有,徐福曾将她的弱症治了个七七八八,也曾提醒她的身体不适宜孕育子嗣,若强行为之,十有八九会搭上性命,可若是有幸逃过一劫,病根便会彻底拔除。
    从始至终,姬丹只想保住这个孩子,自忖从未想过去赌,然而上天终究没有薄待她,不光孩子安然出生,自己的弱症也不治而愈。
    心情一放松,日子也就有了盼头,心境也随之开阔了许多……这几日,姬丹更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孩子身上,连日日来看她的嬴政都没去理会。
    这可急坏了嬴政,以为丹儿还在因那天的话而耿耿于怀,为怎样与丹儿重归于好而苦恼不已。
    实际上,姬丹心里早就将这一切放下了。孩子既然没事,揪着那些不放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之所以现在仍冷着脸,是想让阿政明白——在自己眼里,爱人和孩子都是无法替代的存在。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很多时候必然要将孩子放在第一位去考虑,她希望阿政能够理解自己,同样,她也相信阿政迟早会理解自己。
    这边,嬴政依旧是天天雷打不动去阿房宫溜一圈,有时候实在忙得没空也会特意绕个远路,只为可以朝那熟悉的宫室望一眼。
    姬丹依旧时时刻刻围着孩子转,嬴政差人送来的无论吃食补品也好珍奇古玩也罢,统统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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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平静的日子终究没过多久,便随着以端华夫人为首、六宫诸妃集体前来阿房宫道贺而打破。
    自从上次一时不查以至于身份被苦夏识破后,姬丹便整日陷入惴惴不安之中,也并未将此事告知嬴政,一则告知了未必有用,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苦夏做过对她不利的事;二则并不想这么做。毕竟在肃清吕氏一党、稳定王权根基的事上,王家为阿政提供了相当大的助力,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阿政恐怕还得依靠王家的势力,她不能只顾着自己而让对方为难。
    此时面对苦夏那张妆容精致、风华不减当年的面容,一时间姬丹进退两难,亦讷讷的不知如何应对。
    好在阿胡反应够快,接过礼品后不忘行大礼跪谢:“奴婢替贵人谢过夫人厚赏!”
    姬丹短暂的愣神之后,也反应过来,也跟着拜道:“谢端华夫人。”
    苦夏面上倒未曾表露出什么,仿佛之前那件事没发生过一般,竟直接弯腰将姬丹扶起身,笑道:“不必多礼,你为王上诞育子嗣,即是我大秦的功臣……你还未出月子,还是去榻上靠着吧,切莫着了凉。”说着,她转向阿胡仔细询问宫人们日常饮食起居的情况,又特意交代了几句,在旁人看来俨然关怀备至,颇有六宫之主风范。
    姬丹思绪零乱,不知苦夏是何居心,只能勉强应着。
    将孩子抱来让大家看过之后,苦夏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拉着姬丹的手说道:“你虽生于民间,但如今已为王上生了个公子,倘若再无名无分,怕是也不合适。这样吧,本宫择日向王上奏请给你晋个位分……”
    姬丹此刻虽表现得面色平静,心中早就波澜四起,不曾想到苦夏这个人如此会做戏,口口声声提什么民间,自己是什么人她还能不知道?!
    不由得联想到临盆那日夏无且不在宫中,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怀疑这种种是否与苦夏有关。
    姬丹正在走神,其余宫妃则暗暗猜测端华夫人究竟会为其奏请个什么位分,一般来说君王的宠妃也未必位分就一定高,关键还得看出身。
    一个民间女子,就算再受宠也不可能有很高的位分。若按秦宫的规制,册封个少使也就差不多了,也不知端华夫人揣的是什么打算。
    周围众人的神色变化皆被苦夏尽收眼底,她抿唇笑了笑,接着又道:“本宫欲提请王上册封你为长使,如何?”
    此话一出,姬丹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她本无意于争名逐利,但倘若直接说自己不在乎这个,岂非当众拂了对方的面子,给自己找麻烦?可要是答应下来,只怕在旁人眼里,她也成了个攀龙附凤之辈。
    更何况,姬丹并不想将自己划归于后宫中的一员。她可以为所爱之人去搏、去死、去甘于平凡,却无法说服自己去安于平庸,更不愿在深宫中一点点消磨掉自己的本心,成为另一个苦夏。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未料到端华夫人居然会为一位平民女子奏请越级册封,内心不禁嘀咕这女子何德何能……当然,杜心兰除外。
    她一眼便看穿了苦夏的图谋,姬丹自入宫后便圣眷不衰,已经让不少宫妃恨得牙痒痒,现在苦夏又提出越级册封,明摆着是让姬丹树敌,再借其他人的手进行打压。
    这一招借刀杀人虽然老套,却相当高明!
    果然,有人看不下去了,白长使便是其中之一。
    她自以为出身世家,又是武安君白起的旁系,怎么的也比一个民间来的女子高出百倍,如今见对方即将和自己平起平坐,这岂能忍?
    想到这,白长使站出来,阴阳怪气道:“夫人此言差矣!这后宫上上下下为王上诞育子嗣的姐妹多了去了,也没见谁能越级册封。此先例一开,岂非尊卑无序,彻底乱了套?再者,在她来之前,宫里就有十七位公子了,如今又添一个,也算不上天大的功劳。”
    姬丹正愁不能借驴下坡,此时白长使这番酸溜溜的话刚好给了她婉拒的契机。
    然而,苦夏摇了摇头:“白长使有所不知,这位分不单单以出身和功劳来衡量,更重要的是服侍好王上,得王上的圣心。丹妹妹自入宫起便得宠至今,想必也有她的过人之处。至于白长使说的‘多一个不算大功劳’,可就大错特错了。身为宫妃,最大的责任就是为王上开枝散叶,丹妹妹头胎便生了十八公子,怎么就不算大功一件?!总比某些人侍奉王上这么久却不受待见、至今无所出要强得多。”
    听了这话,白长使当场气得脸色发青。
    嬴政的后妃大多有所出,剩下的也基本是近两年入宫的新人,至于包括白长使在内的少数几个正是那不受待见的。至于不受待见的缘由,她们自己也不清楚,左不过是性格和长相不合嬴政的心意罢了。
    这时不仅杜心兰,连阿胡都暗暗皱起了眉……要知道,端华夫人极少这般当众让一个人下不来台,这么做无疑是在激怒白长使,但白长使再生气也不敢对端华夫人怎么样,她只会更加憎恨贵人。
    姬丹心知不妙,抬眸时正好与白长使愤恨得火花四溅的眼神相接,心下不由得一颤。
    姬丹的表情被苦夏看得一清二楚,她自知得计,于是趁热打铁道:“看丹妹妹的表情,似是惶恐不安。其实无须担心,此先例并非没有。当年宣太后侍奉惠文先王时,便被越级封为八子。你如此受宠,封个长使又有何不可?”
    “夫人多虑了,民女并非惶恐……只是起来坐久了,人有些累而已。”姬丹深知不能任由苦夏继续说下去,对方竟把宣太后给搬出来了,自己若再不想办法堵上这张嘴,只怕就远远不止得罪一个白长使了!
    “哟,瞧本宫这记性,居然忘了你身子尚未调养好……那你好好休息,缺什么尽管告诉本宫,下人们哪里服侍得不周到了也只管告诉本宫,本宫一定事事以你为先。”苦夏说完,便和其他宫妃一起离开了阿房宫。
    姬丹让阿胡去送送她们,自己则抱着孩子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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