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楼一脸的不耐之色,福公公往薄若幽身上看了两眼,叹了口气,“此番意外实在令幽幽吃了大苦头了,本也是千尊玉贵的人,如今……”
    霍危楼望着薄若幽,凤眸亦是幽深一片,这时外间来禀,宁骁回来了。
    霍危楼站起身来,面上尽是凛然,出正厅见到宁骁,便听宁骁禀告道:“侯爷,人还能活,如今用了药,已经关入了牢里,只是开不了口,还审问不得。不过从染坊内搜到的痕迹来看,是一早就在那染坊踩了点的,只怕早就做了打算在那染坊内躲藏。”
    韩笙带着薄若幽去的地方,正是他杀死魏灵之地,那染坊在长兴坊以东,距离程宅本就不远,今夜夜雨滂沱,城东靠近玉溪河之地又多有偏僻巷弄,竟被他一路躲藏过来,若非绣衣使擅追踪之技,只怕还不能那般快找到薄若幽。
    霍危楼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夜之中,脑海里回想的却是那惊险一幕,韩笙手持刻刀,疯了一般的追至薄若幽身边,他的匕首再慢一分,薄若幽便要再吃苦头。
    “人别死了,留着口气,多审几日,还有他那兄长,包庇之罪落定,亦要审问的清清楚楚。”他语气森寒,默了默又道:“此案既是绣衣使接管,人移入直使司牢中罢”
    宁骁明白了霍危楼的意思。
    他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厅门。
    霍危楼站在窗边沉吟片刻,凤眸内晦暗难明的,忽而他转身吩咐福公公,“明日入宫走一趟,去内库取些去腐生肌的药膏来,你最是了解这些,亲自去一趟吧。”
    福公公自然应了,见霍危楼转身进了内室,他眼眶又是一红,又是心疼薄若幽,又是见霍危楼这般用心老怀甚慰。
    霍危楼在榻边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夜雨从淅淅沥沥变作细如牛毛,后来已难听到响动,屋子里灯火昏黄,他身子映下的影子正好落在她身上,他一时看着自己的影子,一时去看薄若幽,此时忽而想起什么,忙起身去拿了药膏给她身上擦伤之地上药。
    往她后肩涂抹之时惊动的薄若幽有些不安,他便手脚更利落了些,又将她放平,人才安稳了几分,一时又捉出她的手,往她掌心手臂那些细小的擦伤上涂抹,恍惚间,霍危楼竟想起十年前初初上战场的日子。
    正擦着药,薄若幽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喉间溢出一丝痛呼,又开始不安的轻颤,霍危楼只觉心惊,刚要倾身安抚她,一直紧闭着眼睛的薄若幽却猝然睁开了眸子。
    她一双秀眸写满了恐惧和痛楚,仿佛在梦中经历了什么难以承受的折磨,看到眼前有人,她更是惊恐万分,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气,竟然一下撑起身子朝床头角落躲了过去,她喉中嗬嗬有声,却因受伤难以惊呼出口,她人很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仿佛看到的不是霍危楼而是要来索命的恶鬼。
    霍危楼站在原地,被她此状惊的半晌未动,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脸埋在臂弯之间,只露出一双泪眼惊惧万分,霍危楼压着惊疑上前一步,“薄若幽?”
    薄若幽却更为害怕,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臂弯之间,后背使劲的抵着墙,仿佛要为自己抵出一条生路来,霍危楼看的心头大震,见她抖得不成样子,到底没忍住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来。
    薄若幽却在挣扎,她似恐惧到了极致,只疯魔一般捶打着霍危楼,霍危楼紧紧抱住她,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唤了许久,却见她毫无预兆的瘫软在他怀中。
    她人蜷缩在霍危楼怀中,双眸又紧紧闭了上,好似又睡着了,可身子却止不住的发抖,霍危楼放也不敢放,亦不敢出声惊醒了她,只拉起锦被将她包裹了住,就这般抱了许久,才发觉她身子软和下来,此时天边已现一抹曦光。
    霍危楼彻夜未眠,更不知薄若幽那片刻的异常是否又是噩梦作祟令她梦魇了,他心底又是惊疑又觉疼惜,便顾不得其他只将她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天边曦光能照亮窗棂之时,霍危楼发觉怀中人动了一下。
    他只怕她再度梦魇,连忙收紧手臂,可这时,他听见薄若幽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第86章 四和香26
    薄若幽身上仍是疼的厉害, 嗓子里好似被炭火灼烧过,一开口便是难忍的刺痛,神思亦是昏沉难明, 尤其睁眼便看见自己被包裹在锦被之中,而霍危楼竟将她抱在怀中, 这简直令她大惊失色, 这也太离奇了!这必定只会是梦!
    可梦里怎能听见自己说话之声?
    “你清醒了?”霍危楼问。
    薄若幽一愕, 遭了,她怎还听见了霍危楼的声音,这般真切, 根本不似做梦, 她闭上眸子再睁开,一抬头,对上霍危楼黑沉沉的凤眸。
    霍危楼盯着她, 只怕她又梦魇哭闹,然而她眼底虽有些血丝, 更有些疲乏脆弱, 却是清明澄澈的,更重要的是, 她明显认得他。
    薄若幽昏昏沉沉的,一时仍未反应过来, 她挣了挣,抬起虚软的手, 在霍危楼眼前晃了晃, 霍危楼被她晃得眉头一皱,这时,她神色后知后觉的变了。
    又垂眸看了一眼这情形, 她有些茫然。
    霍危楼看她这模样,抬手在她额上碰了碰,自顾自道:“并未发热,莫非还未清醒?”
    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薄若幽先缓过颈子上的疼,凝眸回想片刻,终于将昨夜的些许画面想了起来,她回了家,遇险,后被掳走,是韩麒的“妹妹”,那人要杀她,最危险的时候,似乎是霍危楼赶到了……
    薄若幽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肩膀,心底涌起几分后怕,咬了咬牙方才忍住,她疑惑的左右看了看,心想着身上疼是受了伤,可何至于是眼下这幅模样?
    她略一挣扎,发觉霍危楼抱的还十分紧。
    察觉她这小动作,霍危楼悬着的心落了地,“看来是醒了。”
    热意无声无息爬上她面颊,薄若幽整个人往被子里缩去,哑着嗓子道:“侯爷,民女醒了,您为何……出了何事不成?”
    这场面超出了薄若幽的认知,她再如何推断,也难有个合理的解释,幸好这时霍危楼解释道:“你受了重伤,我将你带回了侯府,可你下半夜忽然梦魇,睁眼却还未醒,又哭闹不止的想要躲藏,我无法,只得将你按住。”
    说完霍危楼松手,又将她平放在了床上,替她拉了拉被角,却也不走,而是坐在了她身边,看她的目光亦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他瞳底有些晦暗难明,虽然面上无甚表情,却并无往日威势迫人之感,反倒是目光绵绵,透着几分关切。
    薄若幽看着霍危楼,只当是因自己受了伤,然而她想不起昨夜的哭闹,只觉颈子上疼的厉害,便抬手摸了摸,虽是看不见,可这触手的肿起已是骇人,她又会些医术,知道自己属实伤的不轻,此念还未落,落在伤口上的手被一把捉住,霍危楼不赞同的看着她,“伤口已上了药,你不必担心。”
    霍危楼掌心热烫,这一捉,令薄若幽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然而霍危楼只是将她手塞入被子里,望着她的神色更显出几分亲善意味。
    薄若幽手上还有他掌心的热,一时心跳有些快,她仔细想了想,更多的细节涌入了她脑海之中,这才问:“昨夜,是侯爷寻到了民女?救了民女?”
    霍危楼“嗯”了一声,见她神色还好,便不想立刻去叫人来,只落座在床边,离得她近些,这时,薄若幽忽而想起一事,她忙道:“侯爷,韩麒的妹妹乃是男子……”
    听她哑着嗓子还念着案子,霍危楼哭笑不得,“这些我已知道,人已经拿住,案子内情宁骁会审,你不必操心。”
    薄若幽这才松了口气,她又转眸去打量这屋子,见此地布置贵胄典雅,又透着利落干练之风,还尽是男子之物,一时反应过来,“此处……是侯爷寝处?”
    霍危楼从容的望着她,“是,如何?”
    薄若幽一想到此处是霍危楼睡觉之地,身上锦被平日里盖在霍危楼身上,脑袋下软枕亦是霍危楼所用,便觉这锦被和枕头都有些烫人,莫说是霍危楼了,便是个寻常男子,她又怎能睡他的床榻?
    她一时有些惊愕,“民女怎敢睡在侯爷寝处?”
    霍危楼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眼前此人实乃榆木一般,又心思纯然,他一时不知该拿她如何办才好,便颇和蔼的道:“我让你睡,你便睡得。”
    薄若幽自己想来,只猜许是昨夜自己境况危机,情急之下霍危楼才将她带来此处,虽觉颇不好意思,心底却又有些感动,“多谢侯爷救命之恩,侯爷又救了民女,民女实在无以为报……”
    霍危楼听她说话之声虽是嘶哑,却也能断续成句,心中稍安,更是不急去叫明归澜来,见她一副感恩戴德模样,他便深眸道:“此话我听了多回了。”
    说着到底不忍在此时捉弄她,叹了口气道:“可疼的厉害?昨夜很是惊险。”
    霍危楼这一问,便勾起了薄若幽心底的委屈来,脑子越是清明,昨夜种种便越发历历在目,做仵作几年,虽也有担惊受怕之时,却还未如此生死一刻过,她眼底泛起一层柔润,鼻尖亦有些发酸,摇了摇头道:“不疼,幸好侯爷来了,民女昨夜心底绝望之时,便……”
    她此时反应有些慢,话都说了一半,才觉此言不妥,霍危楼却眸色一紧,“便如何?”
    薄若幽不好意思的语声低下去,却颇为诚恳,“侯爷救了民女多回,民女昨夜便在想,侯爷是否知道民女被绑走了,会不会来救民女,后来侯爷果真来了,侯爷当真是民女的大恩人。”
    霍危楼心中怜惜更深,又自责未能去的更早些,一时忍不住倾身替她揶被角,“你还伤着,少说些话,此番你吃了苦头,往后,再不会了。”
    他眸带怜惜,语声更是少见的温和,最后一言,更好似许诺一般,令薄若幽很有些意外,她眸子微睁的望着霍危楼,他如此虽令她不自在,却也并不排斥,只是又往下缩了缩。
    锦被搭在她下巴处,一张小脸被满枕的墨发映衬着,更显的我见犹怜,平日里她素来温婉沉静,气性可比兰竹,少见孤弱模样,此刻又伤又病,却是难得现出稚嫩娇柔之态。
    霍危楼语声更缓了些,“你身上的伤不轻,得将养多日,这般早醒了已是大幸。”
    薄若幽缓这片刻,昨夜更多细微末节涌入脑中,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眼底又有对霍危楼的感激,神色很有些复杂难明,叫霍危楼瞧着,便更是心疼的紧,薄若幽目光一转,见天色已是微亮,当下想起昨夜是从家中被掳走,“侯爷,义父他——”
    “你义父在侯府内,昨夜入府,此刻在客院歇着,稍后令他来见你。”霍危楼说完此言,眸色忽而一深,“我想让你留在侯府养伤,你可愿意?”
    薄若幽迟疑,“为何留在侯府养伤?”
    霍危楼一本正经道:“你那宅子周围颇多平民住处,说是鱼龙混杂也不为过,你本就是在家中被掳走,我如何能放心让你回府养伤?”
    薄若幽秀眉微蹙,“如此……于礼不合……”
    “你养身体为要,管那般多礼数做什么?”他语气微沉下来,眸色亦是晦暗,“你若不应我,我实在不放心。”
    饶是薄若幽反应缓慢,此刻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侯爷——”
    霍危楼倾身,将她脸侧乱发拂了拂,这一下令薄若幽瞪大了眸子,若霍危楼只有一处古怪,还可解释为她受了伤,可这片刻见的古怪却不止一处。
    她又往被子里缩,霍危楼凤眸一凝,“如何?可能应我?”
    薄若幽满是疑惑的望着霍危楼,心中虽是跳若擂鼓,面上却强作镇定,又哑着嗓子,狐疑的问:“侯爷怎的了?”
    霍危楼满腔怜惜,被她这般一堵,拂她墨发的手都是一僵,“什么怎的了?”
    薄若幽嗓子刺疼的厉害,说话颇有些费力,可只因她受伤,霍危楼便如此温柔可亲,实在令她惶恐的紧,“民女……虽是受了伤,却也无大碍,侯爷不必如此……”
    霍危楼听的好笑,“不必如此?”
    薄若幽此刻只巴巴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瓮声瓮气的道:“侯爷都不像侯爷了,民女……民女有些害怕……”
    霍危楼:“……”
    薄若幽是当真有些怕,霍危楼本是不近女色之人,而从她适才睁眼开始,总觉得霍危楼看她的神色有些古怪,诸般温柔亲善,简直换了个人一般,可她是不会有非分之想的人,只觉霍危楼这是魔怔了不成?
    霍危楼看薄若幽这模样,仿佛体会到了当初福公公看他那般无奈,然而他可要比眼前这人聪明的多,他倾身将快要挡住她半张脸的锦被往下拉了拉,“那如何你才不怕?”
    薄若幽苦着脸,“侯爷还是若往常那般待民女来得好。”
    霍危楼被她说笑了,“我往常哪般待你?”
    “侯爷……将民女当属下用……”
    霍危楼实在忍不住,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见我何时送过哪个属下归家?何时为了这般小案子沐休过?我做这些,难道是为了宁骁不成?”
    薄若幽面热耳热,旁的话模棱两可便也罢了,如今再听不出异样,那她便白费了聪颖的脑袋,她睁大了眸子望着霍危楼,却是一个字不敢问不敢说,生怕问错了说错了,惹得霍危楼斥她自作多情,可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却又不敢置信,一时人呆住,见霍危楼目光灼灼望着她,又忍不住想藏进被子里去。
    霍危楼隔着被子将她腰身按住,不让她乱躲,他凤眸如渊的看着她,几息之后,好似全然下定决心一般的沉声道:“那救命之恩,也并非不可报——”
    薄若幽只觉自己脸上烫的厉害,预感到霍危楼要说什么,她忙道:“民女……民女愿为侯爷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霍危楼扬眉哂笑了一声,“我要你为我肝脑涂地?”
    他微微倾身,“我不要你肝脑涂地,亦不要你赴汤蹈火,我要你这个人,并且,这几日你要留在侯府养伤,可能做到?”
    他目光如炬,言辞直白,不容她退避,薄若幽一时怔住,“侯爷——”
    这下她再不敢置信,也被霍危楼此言震住,她深知霍危楼非信口开河之人,一如她深知霍危楼对女色无意,可她没想过,霍危楼竟对她有此念。
    她愣愣的望着霍危楼,人似被吓呆了,又惊又疑的神情落在霍危楼眼底,倒也不算意外,他凤眸微狭,“我话已至此,这个恩,你是报还是不报?”
    薄若幽半晌不能言语,霍危楼却道:“你不言语,我便当你答应了,留在侯府,一来能好好照料于你,二来,我每日见的着你,也好放心。”
    薄若幽面上着了火一般,可对他突如其来的明言心迹,她却觉有些似幻非真之感,因从未有过此念,霍危楼这般直接,反使她震骇无措。
    “稍后你义父会来看你,我要你告诉他,你想留在侯府。”霍危楼见她怔愣着半晌未语,不由手伸进她锦被之下握住了她的手,此行吓得薄若幽挣扎起来,他却不由分说握住她不放,“我知你跟着我未作他想,因此意外非常,可我一言九鼎,适才所言,你不可不信。”
    说着他又语声一沉,含着些危险意味的道:“你若不留在侯府,我便要日日去你府上,届时闹得人尽皆知,我虽无谓,可我怕你一时片刻还接受不得,明白吗?”
    霍危楼心思未明之时颇为自控,可如今做了这般决定,那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便一以贯之,他将几言说尽,见薄若幽还是满面陈杂,便知需得给她些时间缓缓,他捏了捏她掌心,“我去叫明归澜来,你莫乱动,嗯?”
    薄若幽眼珠儿动了动,霍危楼便放开她站起身来,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受惊的小鹿一般,却又始终望着他,虽是惊讶,却并无厌恶排斥之意,霍危楼对此早有预料,也不再多言,自己反倒有种表明心意后的轻松之感,他转身朝外走来。
    刚出门,迎面碰上了福公公,福公公见他便问:“侯爷,幽幽她——”
    “已经醒了,可言语,人也未曾发热,你去将明归澜叫来,再把程蕴之请来。”霍危楼吩咐着,虽是一夜未眠,可眉眼之间颇多飞扬意气,看得人生疑。
    福公公狐疑的蹙眉打量了他片刻,“幽幽醒了,侯爷高兴是应当,可侯爷怎一副自己做了什么得意之事的模样?”
    霍危楼看着福公公道:“我已令她留在侯府养伤,她会自己与程蕴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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