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放拿出路上缴获的密信,众将研究一番后,却仍是不信。
    “杜增几次过境,一直未攻打过沔阳。这次在城外驻扎了两日,但恐怕也是路过。林将军不必过分紧张。”高将军道,众将连连点头称是。
    林放面对墙上的行军地图,背手而立。
    即使他手无缚鸡之力,淡淡的站在那里不出声,清冽气质却依然充满无声的威严。
    众将都只是望着他的背影不说话,却不敢催促。
    忽然,他皱眉,指向地图上,沔阳城以南沔水上游某处:“此处何人把守?”
    一名将领答道:“回明威将军,那里是凤樟镇,我军麾下有千人驻守凤樟堤,若有任何异动,即刻会有示警,将军不必担心。”
    林放的眉才舒展开,又回头对高将军道道:“高将军,杜增不来进犯自是最好。但我们也要有完全的准备。我提议,斥候队加强打探敌军东向,加强守城力量,如何?”
    那高将军点点头应了,又道:“倘若杜增真的进犯,我军三万,他一万人,又有何惧?”
    这高将军昨日虽羞辱我们,倒与宣恺不同,是条汉子。林放也有些赞许的点头道:“将军说得极是。”
    于是便开始练兵。
    第二日,宣恺下达了练兵的命令。
    可真到了演武场上,却发现士兵们都有些恹恹的,稀稀松松站立着,诺大的演武场上数千人似一盘散沙。
    林放没太多说话,只是这一日就云淡风轻斩了十几个。
    军风倒是一振。
    在我和霍扬轮番连挫军中推选的十名“高手”后,兵士们的好胜心倒真被挑了起来。
    林放下令,让每营推选二十名精锐士兵,由我们亲自训练。
    却未料有亲兵来报:军中有人斗殴。
    我们赶往军中文书处。远远便听见斥骂打斗声,动静还挺大。
    我们赶到帐前空地,刚好看到一个粗旷汉子将一个彪形大汉踩在脚下。
    “好!”围观众人彩声雷动。
    却见文书愁眉苦脸对那粗旷汉子道:“罗武,人人都想跟着战将军,怎么偏你如此强横?”
    那粗旷汉子罗武正是前几日败在我手上的好手之一,大概已是士兵中功夫最好的了,只见他嬉皮笑脸对那文书道:“三万人的军营,统共就那么一个女人,我们兄弟当然要跟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能打赢我,我们就让路。”
    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五六个兵士,连连起哄,大约是他的兄弟。看面貌都有些面熟,竟都是前日败在我手下的军中好手。
    他的话说得嚣张,一旁士兵们皆是愤愤不平,半晌却无人再肯上前跟他比试。只累得那文书又急又怒道:“战将军的名额哪个营都想要,断没有给你们营七个的道理!”
    罗武一脸胡须遮住大半张脸,呲牙咧嘴的笑,一双眼睛倒是明亮非常,虎头虎脑的。
    一旁,一直负手静默无语的林放,淡淡道:“绑了。”
    我顿时对罗武等人同情非常。
    第一日,罗武等人因军中斗殴滋事,被绑在演武场旗杆旁,暴晒了一日。七人硬是一声不吭。
    第三日,开始有将士来给罗武求情。林放硬是没吱声,连看都没看一眼。我忍不住跑到演武场边,远远的指使小蓝给他们喂点水。罗武大约是被晒得有些晕了,远远朝我龇牙咧嘴的笑,黑脸上露出一口白牙。
    第五日,他们大约已有些脱力不支。林放让人将虚弱的七人抬到军中大帐。
    “可知你们错在何处?”林放坐在主座,居高临下的问道。
    七人仿佛尸体瘫在地上,可尽管如此,那罗武仍然勉强硬气道:“不知。”
    林放沉沉笑了,看向我:“清泓,你说如何处置?是斩了还是逐出军营?”
    我眼角瞥见罗武都难免神色大变,叹了口气,拜倒:“他们已受责罚。况且此事因我而起,求将军不要再责罚。便让他们跟着我习武吧!”
    此语一出,七人都面露喜色。
    “你起来。”林放沉吟片刻,道:“太便宜他们了。”
    罗武等人又露出忿恨表情,毕竟他们受的责罚已够重了。
    我只得再次拜倒:“将军,他们七人是军中难得的好手,若是驱逐出去,实在可惜。何不让他们跟着我习武,将来立下军功,将功赎罪?愿将军看在我的一点薄面,此次先放过他们!”
    罗武等人露出激动神色,林放淡淡道:“既然战将军求情,好吧。”又望向数人:“好好跟着战将军学武。倘若有半点松懈,就再去演武场晒一个月。若是立下军功,加官进爵也不在话下。”
    众人齐声肃然道:“诺!”
    林放施施然离去。罗武等人挣扎着站起:“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我连忙谦虚两句,望着林放的背影,想起昨晚他私下的嘱咐:“清泓如今是将军,也该有自己的心腹了。那罗武七人身家清白,性格正直,虽有些痞气,倒也跟你投了脾气。”
    心中忍不住感慨:盟主,你这个人情卖得也太大了。
    ————————————————
    一个月后,天气已十分炎热。
    罗武七兄弟的战家拳已略有小成。
    荆州刺史竟回建康述职去了。仍未见踪影。
    城里的士兵已经被我们训练得改头换面。
    宣恺依然风花雪夜,高将军尚算配合。
    城中没有大战前的气氛,连我都开始相信,杜增大军真的只是路过。
    林放派出的探子仍未回报杜增的具体位置,刺杀的力量却已训练好。
    一日,探子忽然来报,杜增大军,动了。
    自西北向南移动。
    高建华与林放马上召开紧急军务会,并将军情报告宣恺。
    宣恺还抱着乐观态度,兴许杜增不过往南路过,高建华甚至都抱有侥幸心理。只有林放,蹙着眉,坚持加强西城门、北门的防御工事。
    杜增军队一万人以正常速度往南移动。行到据我城西门不到一百五里时,忽然急行军。
    三日后,兵临城下。
    高建华与林放,坚壁清野,严阵以待。宣恺惴惴不安,纷纷向各个方向城池发出求援信。
    却被阻了回来。
    原来城东五百里,一万杜增大军悄然而至。城北,不明身份的军队一万五千人已经切断了道路——那大约是赵国对杜增的援军。
    沔阳城三面被围,南面是水。
    宣恺到了城楼一次,只看到黑压压的杜增大军,就软倒在地。
    他一把抓住林放的袖子,宛如抓住救命稻草:“林将军、林盟主!你不是有武林高手么?赶快派人,去杀了杜增,以解我沔阳城之危!”
    林放慢慢抽回袖子,扶起宣恺:“将军,须得先打退杜增大军,刺客方能出城啊!”
    宣恺只能继续不安,将军权全权授予林放和高建华。
    两日后,东、西两路两万人马全部集结完毕,北路大军按兵不动。
    鼓手将牛皮鼓敲得杀气震天,黑旗飘舞、尘土飞扬,天地昏黄一色。黑压压的军队整齐划一沉默的向城门迈进,山河为之震动。
    杜增大军,攻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周末两天都没上网,看到大家很有爱的评论
    大约到这周日,更新频率能够快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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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林放
    窗外的火红日头从云中跳脱而出,屋内香炉里白雾般的轻烟冉冉升腾。
    林放今日一身明光铠甲头盔,腰佩天子宝剑,端坐于主位,倒似一名儒将。他沉湛目光扫视一周,缓缓道:“今日,一场血战怕是避不了。”
    我、霍扬、裘安、三师哥、六师弟、沈胭脂纷纷点头。
    “我已与高将军细细商议过。他已将兵力妥善布置在三门。你们各位领着我们的人,以及你们这些日子训练的好手,协助守城。”林放肃然道,“两军交战,兵力相当,斗的便是一个勇字。只望有你们在,我军能够士气大振!”
    我们纷纷点头,面上都是跃跃欲试神情。
    林放又道:“杜军一旦攻上来,便不是我和高将军所能控制。全靠诸位,协助军中诸将,守好城池、击退敌军!林某便端坐于城楼之上,静候佳音!”
    我们齐声应道:“是!”
    众人按原定安排散去了。我磨蹭着走在最后,临出门,回头一看,林放已经站了起来,一身戎装,面目冷魄如雪。
    他是武林盟主,江东武林的希望。这一点我早就知道。
    我终于对自己狠下心,转身走回去。
    他看着我,不动声色。
    我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衣物:“文璇,这是我娘给我家传的金丝宝甲,这几日你穿着吧。”
    他接过,打开包袱,仔细打量一番,素手指着衣物:“这个大洞可是上次霍扬击穿的?”
    “不是!就他那点功力,岂能击穿宝甲。”我摸了摸自己的头,“是我儿时弄破的。”
    林放笑了笑,递还给我:“清泓,你要在城楼杀敌,必要时或许还得出城迎敌,这宝甲还是你留着合适。”
    他语气虽然平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可是盟主呀,你毫无武功,也无内力,城楼上刀剑无眼,伤了你,师父、子苏,真是皇帝都会拿我没完啊!
    我嘿嘿笑道:“我身上还有一件好的。这件破了,才给你的。”见他不信,我索性道:“我身上这件,你要看么?”
    我作势大力拉了拉领口。
    他连忙别过脸去,只见他侧脸线条婉丽清润,洁白的耳朵竟然微微发红,衬着雪白的颈子,煞是好看。
    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慢慢回过头来,双眸漆黑凝视着我。
    “胡闹!”他骂道,语气有些软,却带着丝笑意。
    我将那宝甲往他肩膀一搭:“我走了!”
    走出他的大帐,却发现自己脸上也有些热辣辣的。
    幡然醒悟:方才,我竟是在调戏杀人如麻冷血城府的明威将军盟主大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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