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来的闻自尧在宿舍里年纪最小,大伙借他名字的谐音,管他叫“蚊子”。
    “得得,你这一把年纪的都不操心,是我瞎着急。”
    闻自尧瞪了他一眼,嘴上开几句玩笑,到底也是学业为重,他们这一级的学生都是从动荡中熬过来的,最懂得学习机会的来之不易,一个个都用功苦读,哪里舍得浪费一点时光。
    经济系系主任代先生年过七旬,德高望重,门下桃李成蹊,就是在动荡年代也被称为XX学术权威。
    他十分看重这一届来之不易的大学生们,尤其器重基础扎实、见识广博,又有十分敏锐政治和经济嗅觉的乔应年。这一次乔应年作为一个大一的新生,能够将文章刊登在能直达“上听”的京大校刊之上,就是他慧眼识才,一力支持的。
    除了平时的课堂,代先生私底下也给乔应年开了小灶,布置了专门的课题,用老先生的话来说,好钢还须千锤百炼才能成大器。
    在代先生办公室交了“作业”,又就某些观点讨论请教先生一番,好容易等老先生放行,出得教师办公室,已日头西斜。
    乔应年看着日落西山,眉头微皱,骑上新买的自行车匆匆向校外而去。
    前阵子周末,他被代先生留堂,连夜讨论修改他的那篇关于《实践》真理标准探讨的文章,要赶在恰当的时机刊登,为“大讨论”作先锋。
    等他第二天匆匆赶回招待所却没见到富贵哥,听来传信的黄胖说阿哥要在殷家住几天,他匆匆赶到殷家,富贵却又进了局子作证。好容易见了面,才知道殷家隔壁那院子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吕大头都让阿哥给坑进医院里,下半辈子怕都没好日子过了。
    挤在殷家借住的小屋里,地铺还躺了黄胖他们两个大灯泡,乔应年闷头抱着自家阿哥的小软腰,气恼自己没赶上趟,憋了好久的小小乔又硬生生挺了一晚,听着阿哥呼噜噜睡得香甜,他一早起来两个眼圈一抹黑,气压低沉。
    好不容易等到空下来,他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到阿哥身旁。
    阿哥买下来的那个院子地方够宽敞,就是那一地臭水破沟的,得好好捣拾捣拾。
    阿哥喜欢吃葡萄,“宝地”里有一棵他最爱的奶香葡萄,看看能不能挪出来栽到院子里,这么大个院子,多建几间屋,阿奶和阿爷他们年纪大了,什么时候也接到京城一起住段日子,好好享享孙子的福份,就怕阿奶看着人又要催婚……
    他边骑边想着阿哥和自己的“家”,忽然哂然一笑,真是傻了,院子都没修好,倒开始想着日后的安逸生活了。
    果然,我心安处是故乡,阿哥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车子飞一般地骑出校门口,门边有几个卖小吃的摊点,挺多学生围着在买吃的。
    乔应年脚一踮止住车子,正想买点东西填填肚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门在小吃摊上吼着:“小馄饨,小馄饨,透骨鲜的小馄饨,三毛钱一碗,好吃得不得了啊!”
    这个馄饨摊是个小小的木头担子,一边放着生馄饨和碗筷,一边架了个小煤球炉子,前面还放着两把长椅。一个年轻的妇女背着孩子在忙碌地操持,手脚麻利地下着馄饨,一碗碗端出来给学生们。
    摊上生意不错,可位置少了点,有几个学生只能站着捧了碗吃。
    一个大胡子男人笑眯眯地在招呼客人,一边收钱,一边还忙着收拾碗筷,时不时吆喝上一声。
    乔应年走上前去,惊讶地喊出了声:“齐振国?你怎么在这里?”
    齐振国抬起头,一看是乔应年,乐了:“怎么不能在这里,劳动光荣,挣钱养家糊口,天经地义嘛!”
    他老婆秀儿看见熟人一楞,局促地笑了笑,赶紧下了一碗馄饨端过来。
    “来,尝尝我家秀儿的手艺。”齐振国热情地招呼着,指着馄饨夸赞自家老婆的妙手,“这馄饨最要紧的就是馅香汤清,秀儿用骨头吊的高汤,味道极好!”
    乔应年看了一眼鼻子冻得通红的秀儿,和她背上的昏昏沉沉睡着的孩子,道了声谢,接过馄饨三口两口吃了。齐振国死活也不肯收钱。乔应年也没多推让,又谢了声,深深看了一眼这一家三口,匆匆跨上车赶去见自家的男人。
    ……
    “把这院子下的破管子都给我掏了,重新铺新管子,就按我家小乔让人画的图来,这‘给排水’就是屋子的‘下水’,可是个大学问,不弄干净了可得吃得一嘴臭。各位师傅也要与时俱进么!”
    曹富贵拿着张建筑图纸,虽然看不懂,但吼来也颇能唬人。幸好请来做工的都是老道的师傅,对着图纸再照着富贵哥这样那样的要求,还能明白过来。
    “曹爷,我敬你是个爷!就这么个折腾法,得糟蹋多少钱啊?”
    五爷摇头晃脑,塞着鼻孔来看热闹。他可算是瞧出来了,这姓曹的小子长得人模狗样,脸上笑嘻嘻,坑起人来黑心辣手,实在是个蔫坏的玩意啊!
    “要我说,其实没必要把后院的地也给挖了,你们家也没几个人,前面屋子整饬整饬也够住了,慢慢起屋不也挺好?”
    殷立拄着拐杖也帮着出主意,在富贵哥这么些日子治疗下,他如今已经能够拄拐走路了,心里对父亲的忘年交充满了感激之情,恨不得能帮上些什么忙。殷家老老小小得闲的都在帮着端茶送水,尽自己一点心意,曹同志把吕大头一伙给送进局子里,真是解了他家的大烦恼。
    “没事,我富贵哥穷得也就剩下点臭钱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它就不是问题。钱么,挣来不就是花的?”
    富贵哥非常谦虚地表示视金钱如粪土,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过得舒服。
    五爷气沉丹田,表示不想与兜里全是粪土的地主老财讲话!
    华灯初上,乔应年的二八大杠终于骑到了殷家宅子,他把车往院角一丢,连奔带跑地冲进隔壁工地,一把抱住好久没见的阿哥。
    “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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