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爱女子,磨镜之好本无罪。
    可旌寰这卑劣之人以喜爱为借口,用尽心机。她此番在茶楼,寒门子弟眼皮子底下,拉拢回护柳苍云。倘若被人看见,柳苍云必是要被有心人编排一番,被迫归入镇南王一脉。
    茶楼外的冬风一阵阵吹过,吹得斜依靠与木门的红衣男子棉衫猎猎做响。
    柳长宁抬眸,便见他领口解开的盘扣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细小的绒毛直立。
    她抿了抿唇越过旌寰,拱手告辞。。
    却没想到,手伸出一半,便被忽然走至近前的红衣男子一把捉住手腕,五指相扣,他扰了扰她干燥的手心。
    微笑唇上仰,迎着旌寰的面,轻佻的抬起柳长宁的下颌。
    低头,唇擦在她的耳侧,压低声音轻声道:“别动!看我身后。”
    柳长宁顺着他乌黑发丝间隙,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不远处。
    此刻大堂内已有数双眼睛聚集于此处。
    此刻她尚且以银质面具掩面,到她半边脸并无遮掩,倘若被人看了全貌。
    怕是不日,整个金陵城便会传,岭南寒门子弟柳苍云,与定远候府女君发生口角,被镇南王力保回护。
    此事若传出去,她往后怕是必将被打上旌寰一脉的标识。
    便宜夫郎此刻应是在帮她。
    长帝卿虽然是保皇一派,在朝廷内与镇南王分庭抗礼。
    可在宫外依旧是混不吝的性子,风流不知检点。
    此刻他在茶楼内院游廊内调戏她,若被有心人看见,只会为长帝卿风流韵事上多加一笔。
    却不会将她纳入保皇派阵营。
    毕竟世人皆知,长帝卿虽面首无数,好色重欲,却在宫内与宫外,有两幅面孔。
    因了三年前被京兆府伊陷害,他重回宫中后,极懂有分寸,绝不沾染宫中官员。
    柳长宁眯着眼,唇角几不可察的弯了弯。她凑仔他的耳边,低低的回了声:“嗯……”
    裴元绍松懒的背脊倏然一僵。眸色微深,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柳苍云待他的态度有些……亲昵!
    裴元绍耳根微红,却又无法控制心底一闪而逝的异样。
    只能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农女那夜生了情的模样,脸色这才好了些。
    柳苍云色若春晓,仙人之姿也无用。
    她能有那人行吗?
    她能有那人发情时,身上溢出来的铺天盖地的香味儿,诱人沉,沦?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人,再也没有任何女君,有那样的能力。散发诱香时,他会不由自主的张开腿,求她给他。
    每每想起她,心口微疼。
    他愣了愣,将眼底复杂的神色悉数收敛。
    侧头看向旌寰,似笑非笑道:“镇南王君说的极是,此女子本殿看着甚合心意。本欲与之红袖添香,邀她回明德长帝卿府中……。万没想到,周世女冲出来,坏了本殿雅兴,唐突了娇客。下次若是再范,便休怪本殿重罚。”
    他侧头对着周怀瑾冷哼一声,语气不轻不重,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威仪。
    裴元绍慢条斯理的说完话,轻佻的拿出柳长宁怀中的暖炉,递还给旌寰。
    挑眉,轻笑道:“旌主将暖炉收回得好,本殿不喜我的人,染上别人的气息。”
    身着黄色镶边锦衣的女子本是垂着头倏然抬起,他丰唇微抿,并不搭理裴元绍。
    他丹凤眼直直的迎向柳长宁的眸子,扯了扯嘴,低声问:“苍云,暖炉你当真要还于我吗?”
    柳长宁蹙眉,镇南王君的语气很是不对,堂堂一位王君看她的眼神……竟是缱绻柔情。
    柳长宁抖了抖通身的寒意,蹙眉道:“多谢王君好意。暖炉在下愧不能受。”
    裴元绍握着柳长宁的手使力,墨色的眸子定定的迎上旌寰的目光,冷声道:“旌主,告辞。”
    不远处已有学子往内院后门方向走来。
    裴元绍觑了一眼客栈大堂内乌鸦鸦的人头。拉着柳长宁的手,背身穿过内院儿游廊,从偏门走出。
    旌寰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眼底的猩红呼之欲出。
    方才那人看他的神色警惕又不耐,想必定是看出了他的盘算。
    师傅她变了,她不再是当年清冷不为俗世所动的无情道祖,她看的懂他的算计,亦懂了人心。
    凡间三年,素来绝顶聪明的她,已是染上人间烟火,学会了人心之术。
    旌寰五指成拳头,一脚踢翻跪于一边的周怀瑾。
    地上的女子猝不及防,被一脚踢翻倒地。痛呼出声。
    她垂着头,狭长的眸子中,泛着狠狠的光。
    旌寰称那面具女为苍云,戴着半边银质面具的女君。
    倘若她猜的不错,应是柳苍云。
    周怀瑾埋头,嘴巴张合,无声的崩出三个字“柳苍云”!
    ――
    被便宜夫郎拉着走出归云茶楼,因了他相貌绝艳,红衣墨发,穿着肆意,一出现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便引来周围摊贩、来往路人仔细打量的目光。
    裴元绍顿在原地,本欲甩开身边女子的手,却不料那人上前一步,从容的反手扣住他的手,向不远处祥云酒楼走去。
    她边走边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帮人帮到底,你身后右侧方有人跟踪。有劳长帝卿帮草民继续遮掩一番,今日已至正午,殿下可否赏脸与我吃顿饭?”
    裴元邵顿了顿,见她茶色的杏眸,到口的拒绝咽入腹中。
    他点头,故作亲密的由着她牵着走入不远处的祥云酒楼。
    此时恰逢正午,酒楼内食客众多。
    柳长宁拉着身边男子的手,大步走入二楼雅间。
    ――
    “白芨猪肺汤、冬笋玉兰片、桂花鱼条……”
    小二姐垂手报了一堆菜名,觑了眼不远处两位客官。
    眼珠一转,机灵道:“不知客官可有忌口的菜肴,方便小的为您介绍。”
    裴元绍慵懒的靠坐在紫檀木椅上,冲着不远处白衣锦袍女子抬了抬下巴:“柳女君有何忌口之物?”
    柳长宁立于窗口处,视线落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祥云酒楼门口,一位身着灰衣的小厮正探头探脑的守在酒楼门口。
    她眸中滑过一抹异色,面上却并不显。
    淡声回道:“在下不忌口,清淡尚可。”
    挑拣报出菜名,小二姐这才躬身退出雅间。
    柳长宁回头,敞开的窗户将她的发丝吹得有些散乱,搔刮着鼻端有些发痒,她将银质面具摘下,冲着不远处懒散的靠于木椅上的男子拱了拱手:“草民谢过殿下。”
    对面男子疏离的点了点头,他黑的仿若滴出墨的双眸迎着她的视线,疏离的问:“女君似乎不怕本殿污了你的名声?”
    柳长宁眉目轻蹙,她见过他狼狈的、羞愤的、悲伤的眼,却唯独没有见过此刻这双自嘲自讽又或了无生趣的黑眸。
    他明明近在眼前,眼中却又仿佛没了光。
    柳长宁早前便对便宜夫郎那双眼睛有丝莫名的熟悉,这会儿见他眸中死寂,心中升出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动容。
    她上前两步,走至他的身前。
    取来八仙桌上倒好的茶水递给他,温声回道:“名声于我必是无用,我所为无愧于心罢了。殿下又何必妄自菲薄?倘若装成那等风流成性之人能问心无愧,便无错。”
    柳长宁顿了顿,觑了一眼他敞开的领口:“只如今天寒地冻,殿下要装那等风流人物,换个法子为好。领口大敞倒是与自己的身子过意不去。”
    裴元绍端着茶杯的手微顿,一丝茶水顺着瓷杯落于他指尖。
    他放下茶盏,愣了片刻,勾唇浅笑。
    只眼底那抹悲戚藏不住:“世人俱传,柳君大才,本殿看,确也如此。可今日,本殿尚有一句箴言送于你,在这偌大的金陵城,话多者死。柳解元往后离镇南王远些吧,她必是对你有企图。当然离我也远些,但凡与辅国长帝卿牵连上的女子,必是受谏官诟病。”
    柳长宁看着眼前之人,那双艳红的棱唇开开合合,明明是在提点于她,往后莫要与党争牵连,说出的话却异常难听。
    她眸中蔓着丝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帕,递给他,指着他的手指,淡声道:“擦擦,茶水烫手,您看指尖已是烫红了。”
    裴元绍低头,视线落在那方帕子上,视线再也挪不开来。
    第45章 滚
    这是一方白底素帕, 帕子右下侧绣有一根青竹。
    青竹枝干挺拔, 通体翠绿。
    裴元绍抖着手捏紧眼前的绢布,斜靠于椅被的身子前倾。
    圆润的指腹落在那片绣工精湛的竹子上,殷红的唇细微的打着颤。
    他抬眸, 桃花眼直视不远处的女君, 沉声问道:“此素帕乃你所有?”
    柳长宁神色古怪,觑了眼他凝重的神色。不由耸了耸肩。
    好人难做, 一时生出怜悯,却忘了对面之人却是个极为挑剔之人。
    便宜夫郎素来爱洁,几年前两人朝夕相处,彼此熟悉, 她递给他素帕擦嘴, 他尚且会放心使用。
    如今再次见面,她于他仅是陌生女子, 此刻必定是心有嫌弃戒备。
    想及此, 柳长宁将青瓷茶壶置于桌上, 侧头扫了他一眼。
    耐心解释道:“殿下放心, 此方素帕乃草民所有。并未被使用过,应是干净。”
    裴元邵眉目高隆,尽管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强行压制住掐住她脖子的**。他此刻只想知道,为何?为何这方素帕所绣之物,与那人当年的喜好一模一样,连青竹的位置俱是一样。
    两年前, 花石镇,西樵村。
    那天得闲,在灶房内生火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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