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普度众生的眸子落在虞太夫的身上:“施主造孽深重,本就不应在我道门重地久留。昨夜你擅自派兵,大肆搜查庵堂内院,扰道门清净,岂能容你在此撒野。”
    “你!”虞太夫气的发抖。
    这几年他掌管后宫,恩威并施,从无人敢说他分位低等。
    今日在一秃尼身前受了这等气,尽管心底怒气滔天,却并没有立即发作。
    虞太夫活了一大把岁数,当年受君后压迫之时,尚且能忍。如今只要能达成目的,心口这丝怒意,如何也要强行忍下来。
    他举起手,一巴掌狠狠的怕在身后的宫人脸上。
    宫人被忽然横空一掌扇翻倒地,捂着脸,不觉哀嚎出声。
    虞太夫把玩着手中的细指,扫了一眼脸侧红肿的宫侍,意有所指的道:“本宫道方才为何忽然臭味熏天,原是你这狗奴才,放出了不洁的臭屁,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宫侍见太夫突然大怒,身体抖的去筛子一般,顾不得脸上疼痛,连连应是,爬着退出戒律堂。
    虞青岚这男子,年岁越大,胆子渐涨!
    他方才所举,实乃暗骂他方才所言为放屁呢!
    凝心眯着眼,她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上下打量了一眼虞太夫,双手合十,语气平淡:“阿弥陀佛,施主此番性子应当收敛。你往日造孽深重,冤魂缠身,若是再一意孤行,必不得善果。永世不堕轮回。”
    南华庵主凝心乃天下道门第一人,她修炼多年,参透天机,可观星辰、断人吉凶。
    因了断人面相乃泄露天机,有损造化。她平日甚少帮人相面。但所判之言,十成为真。
    虞太夫脸上忽青忽白,对面尼姑仙风道骨,一脸高深莫测。
    想及她的判语,他张了张嘴,咬碎一口银牙。
    女皇跨入门槛,戒律堂内箭弩拔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女皇冲着虞太夫拱手问了声好,将凝心扶了起来。
    “皇姨母无须多礼!”
    女皇年幼,虽往日在朝堂无甚威慑力,可今日长帝卿跟在其后。
    文武百官素来见风使舵,这回儿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太夫此番叫朕前来,所为何事?”明行女皇抬眸,看向不远处,仪态雍容的男子,温声问道。
    虞太夫神色一振,他上前两步,将昨日之事悉数道来。
    虽是让女皇做主,实则明里暗里施压,引出三公六侯、内阁阁老出面为此事主持公道。
    事关二帝卿声誉,歹人又是士族争相关注的寒门第一人柳长宁。
    老一辈的官员如太夫所料,上前重逼迫凝心庵主交出柳长宁,以堵悠悠众口。
    凝心与裴元绍对视一眼,她暗中冲着他摇摇头。
    这才垂头不语,作壁上观。
    旌寰立于裴元绍身侧,他不动声色的凝了他一眼,内力传音道:“昨夜她在殿下屋内,殿下此刻倒是不闻不问。倘若您不打算出面替她结围,文武百官怕是得逼着苍云尚了二殿下。”
    裴元绍侧头,似笑非笑的觑他一眼,嘴皮虽不动,内力传音,冷哼道:“她如何与我何干?昨夜一晌贪欢,那女子太会折腾。本殿年岁渐长,身子骨弱,无福享受。旌主此刻倘若为她……担忧,可别只说不做啊!你得争取,与我说道有何用?”
    旌寰眸中迸出一道厉光,气得不轻,喘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就你这等权力至上的男子,确也配不上她。”
    裴元绍张了张嘴,克制的将脱口而出的反驳咽入喉中,他轻咳两声,眼底流光一闪而逝。
    “镇南王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嫉恨令你面目全非……”
    旌寰捏着手指,他胸口起伏,内力外放,将体内浑厚的内力射入裴元绍心口。
    红衣男子反应极快的侧身,堪堪避过。
    他回头,勾唇,轻蔑的笑道:“恼羞成怒,旌主也不过尔尔!”
    ――
    此时戒律堂中,阁老谏言,明里暗里皆是逼迫,凝心庵主倘若不交出柳长宁,便不得善了。
    凝心倒也不惧,含笑听完众人逼迫之言。
    这才上前一步,冲着女皇行了一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皇无须为难。诸位大人既如此污蔑苍云,我交待她所在倒也无妨。可如今诸位无凭无据,便恶意污蔑,此番若能证她清白,诸位应给她一个交代。”
    凝心此话一出。
    虞侯君率先出列,驳斥道:“庵主何必多话,污蔑与否,得先让我等见到证据才是!”
    “柳苍云昨夜在我庵堂圣地藏经阁,亲手撰写《法华经》!绝无可能是二殿下房内歹人。”
    虞太夫一听此话,将手中的的玉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他上前两步,站在凝心身前,冷声道:“庵主此言是将我等!都当成了傻子不成,女皇眼前,出口欺骗,当是死罪!那柳苍云即使才德兼备,文曲星下凡,她还能为你道门一脉书写经书?”
    “凝心庵主慎言!”
    “女皇明鉴,凝心庵主偏颇之心慎重。显是回护那寒门女。”
    ……
    众阁老先后出列,出言驳斥
    众目焦点的光头尼姑,却神色坦然,慈眉善目,和善的笑道:“出家之人不打诳语。我与苍云小友虽结识两年,交情匪浅。却也不会为她犯了道门中人清规戒律。她于道门造诣本就远远高于我,更甚高于吾师建华庵主。倘若不是她执意入朝为官,这南华庵主身份吾大可拱手让之!诸位若是不信,随我来便是。”
    ――
    藏经阁乃南华庵圣地,只有庵堂内得道高人方能进入。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走至藏经阁门口。
    凝心上前将铜锁揭开,冲着门内的人唤道:“苍云小友,女皇与诸位大臣欲观你于道门一脉造诣。你且出来,将昨夜所写《法华经》给诸位大人看看。”
    门内有一哈欠声传出。
    声音不轻不重,清冷如叮咚清泉。
    半晌,藏经阁红漆木门被人从里推开。
    走出来的是位女子,着一身品月色直领绵袍,外罩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
    她素手开开木门,缓步向众人走来。
    一根简单的白玉凤纹钗将青丝束起,行走间,垂落的流苏,摇曳生姿。
    漫天的雪花在她身周飞舞,周为银装素裹的雪地,与她融为一体。
    走的近了,她那张清冷的如仙的面容清晰的暴露在众人眼底。
    杏仁眼似琉璃之色,肌肤透明与雪花融为一体柳眉根根分明似精心描绘,鼻梁秀挺,薄唇染上一点樱花红润。
    清冷出尘,遗世独立。
    自她推门而出的那瞬,藏经阁门前站着的朝中众人愣了半刻钟。
    有女一人,姿容姝色,美若嫡仙。
    倘若此女子会是采草歹人,那这世间男子大抵俱会半推半就,心甘情愿委身于她的身下。
    裴元绍立在雪地里,他看着她缓步向自己走来,卓绝之姿,一如前世初见。
    他闭了闭眼睛,眼皮酸涩。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俱集中在她的身上。
    他心底只有浓浓的怒火,瞧!高山仰止!
    在场所有人看她的眼神,有惊艳,有含羞带怯,也有满含占有。
    而他……
    裴元绍恍然觉得自己得了重疾,说好的恩断义绝。
    却在所有人满目的惊艳中,生出浓浓的嫉妒。
    他揉了揉额头,忽略掉心头酸胀。
    抬眸,便对上那人含笑的杏眸。
    她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指了指他的衣领。
    裴元绍恍然回神儿,低头,领口的盘扣不知何时解开,裸露在外的细脖上有着梅花一般魅惑的吻痕。
    他羞愤的瞪了她一眼,眼疾手快的拢起衣领。
    那人已是走至女皇近前,恭敬的跪拜在雪地上,清润的声音如叮咚清泉:“草民参见帝上,太夫……长帝卿……”
    最后一个卿字不知是她有意或是无意,特意拖长了尾音儿,温柔的就像昨夜,她情起之时,覆在他的耳边,喘息道:“长帝卿乖,来,自己动!”
    裴元绍抖着手,扣了好半晌的盘扣,却不知为何,手脚笨拙,不听使唤的颤抖。
    眼前白衣胜雪的女子。她如毒药一般……说好戒掉她……却仿佛很难!
    第51章 雪地
    雪花漫天飞舞, 落在跪于雪地上的女子身周。
    在场所有人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
    只见她举止有度,规矩的垂头叩拜,举止端仪不见丝毫慌张。
    女皇愣了片刻,眸中滑过一抹赞赏。她尚显稚嫩的声音被压低,略显几分沉稳, 温声问道:“你便是柳长宁?那位在寒门子第中颇受推崇的苍云居士?”
    跪地的女子垂头应是, 一言一行恪守君臣之礼。
    虞太夫脸上神色复杂, 从柳长宁露面的那刻起, 周围人的视线便从她身上挪不开。
    此人容貌气度皆乃上等, 一应跪拜叩首,不卑不亢, 规矩无可指摘。虽是一寒门女, 身上无丝毫寒门之气, 规矩教养比世家女更高出一等。
    虞太夫心内此刻翻江倒海,探子查来的信息,并无柳苍云容貌、气度描述, 只呈报此人文采斐然, 往日带一半面银质面具世人。
    人无完人,他原猜她一女子蒙面,定是相貌丑陋, 见色心起, 便再正常不过。
    哪里知道……
    虞太夫捏紧拳头,骨指关节错动,咯吱做响。
    他侧眸, 一众官员垂首立于女皇身后,眼中哪里还有方才来时的兴师问罪,此刻脸上全是对寒门女赞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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