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随着她的动作,紧跟着的是一声惊叹。
    她早就已经习惯这样被人群簇拥的感觉,甚至她可能都已经麻木了。我就坐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能猜出她的样子,满满的平静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我与她,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又分明触不可及。所有她拥有的,所有我渴望的。林立在这一前以后的两个位置之间的,并不是一层稀薄的空气,而是往后数年我拼命奔跑的岁月。
    预备铃响起。各位同学们这才惊慌地想起第一节是苏老师的语文课,要默写生字。大家顿时作鸟兽散,纷纷慌不择路地逃回自己的座位。手忙脚乱地从桌肚了扯出语文书。
    “啪嗒”一声。也不知道是谁,逃跑的时候,挂到了梁艺琳桌上的拼图。盒子掀翻在地,形状不一的拼图铺了一地。
    “呀!怎么回事!是你吧!”一边的路炎炎抓住他身侧的李壮壮,大呵了一声。
    “不是!不是我!快上课了,你放开我啊!”李壮壮用力扭了几下终于从路炎炎手中挣脱开来。
    梁艺琳起身,对路炎炎摇了摇手:“没关系的,捡起来就好了。”
    “那我帮你一起捡!”
    “我也是!”
    “我也来!”
    周围的人纷纷蹲下帮梁艺琳捡拼图。而我,作为她的好朋友。在这样的一种场合,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天知道我多想好好利用这宝贵的两分钟时间再把生词背一遍。
    “给。”我将手里的拼图递给她。
    “谢谢你,储悦。”梁艺琳歪头对我感激地笑笑。
    我真是不配做她的朋友。
    “苏老师来了!”坐在门口的李壮壮大喊了一声,为我们通风报信。
    正好,地上的拼图也全部捡起,大家纷纷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
    是全部吗?
    我的右手掌心微微沁着汗意,拼图不规整的边缘像是一把钝刀,绞割着我内心颤抖的不安。方才不知道是哪一个刹那,我仿佛是鬼迷了心窍一般,握着拼图的手收紧了就再也没有放开。
    实现一副完美的拼图需要由一千块小拼图构成,而毁掉它,却只需要一块,就是此刻我手中捏着的那一块。
    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让她也偶尔体会一把缺憾的滋味?我内心的小人换了一副奸诈的表情,冲我做了个鬼脸。
    储悦,干得好。我听见她这样对我说。
    “储悦!储悦!”张淼淼用手肘撞了我几下。
    “嗯?”
    “发什么呆呢?要默写了,快把默写本拿出来!”
    “噢,噢!”
    我机械地掏出我的默写本,苏老师说得字,我一个都没有听见去。看着空白一片的本子,我知道要糟糕。但是我也无暇顾及。
    一放了课,我立马装着尿急的模样冲到厕所。在鬼鬼祟祟张望了几圈,确定没有人后,我才将藏在袖口的是伸出。我望着手心里攥着的拼图,没有迟疑,丢进厕所,紧接着拉了水箱的绳。
    如大坝开闸一般的水流瞬间席卷着那片小小的拼图消失在一个阴暗恶臭的世界中。我终于轻轻吁了一口气。毁尸灭迹,这下再也没有人会知道。
    除了我。我深切的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卑鄙而不可告人的事情。我逃过了世人的谴责鄙夷,但是我终究没有逃过来自自己本身的一种反噬。
    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原来良心的自责猛过世上万千的洪水野兽。
    ☆、第 17 章
    我小学三年级,而储盛上初一了。
    小学生与中学生,是天与地的差距。
    时间的精妙之处,在其不动声色的背后所蕴含的强大力量。几经岁月的暗暗揉搓,储盛早已蜕变。花朵一层层绽开她的花瓣,展露出的是它最娇嫩脆弱的核心。而人的成长,是岁月为我们披上的一道道坚硬的铠甲,将你我最柔软的那颗心重重封印关闭,从此再难有重见天日的时刻。
    有一天储盛漫不经心地从他书包里掏出一块蛋糕,丢给我:“喏,要吃吗?”
    我捧着手上的那块蛋糕,短暂的喜悦退潮之后,剩下大片大片的是我孤立无援的惊慌。因为一块蛋糕而要死要活的人,突然之间就只剩下我。
    成长从来都不是天翻地覆的。她就像是精致花瓶上悄然攀附的裂纹,微不可见,但距离毁灭也却只有半步之遥。四岁的年龄差距,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片段开始,幻化成了一座巨大的峡谷生生地横亘在我与他之间。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是分明一切都已经变了。
    储盛同我之间的战争日趋减少。我与他相见甚至是攀谈的次数也寥寥可数。每日回家吃过晚饭后,便是关上房门各自为营。
    偶尔在客厅倒水是遇见,更多的也是视而不见。他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和生活,每周末他都要补课打球,有时也要约上人去电子游戏厅。
    这些都是我不被允许进入的禁地。阻碍我们的,除了年龄的差距还有性别的差异。
    储盛很受女生的欢迎。毕竟他的长相继承了陈兰和储标所有的优点。他在娘胎里的时候,估计是自己拿着显微镜挑的基因。
    不过太容易得到的东西,自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思去照料,否则奢侈就失去了她的价值。有一次,我翻他的书包,在里面翻出了一个用粉色塑料袋套着的盒子,我的心莫名地一阵砰砰跳起来。朦朦胧胧之中,我好像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抬手轻轻附在耳侧摇了摇,只听见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
    是一颗心吗。
    我想拆开看看,但又有点忌惮储盛的毒打。正左右为难之际,储盛的脑袋忽然从我身后探出,无声无息如鬼魅一般:“喜欢啊?送给你了,我正好发愁没地方处理。”
    我转过身不解:“啊?这是人家送你的!”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虽然我的确也是有点想要。
    “那又怎么样?拜托学人表白也要看看自己的长相,她那张满脸青春痘的脸,啧啧。”储盛说着十分夸张地抖了三抖:“对了。”他临到要走,却忽然一停:“储悦,你以后大了可也别随便学人表白,等再过几年看看你的脸还有没有抢救的可能性。”
    “滚!”我恼羞成怒,从储盛书包里随便抓了本书,劈头盖脸朝他脸上扔去。可惜,被他灵巧的给闪避了。
    “哈!猪妹妹生气了!”他冲着我欠扁地一笑,便转身进了陈兰储标的房间。
    我纳闷地看着储盛身影消失的地方。已经不止一次了,他都会趁陈兰储标不在家的时候,跑到他们房间去。刚开始,我还好奇想开门看看,却发现门给无情地锁上了。
    他的秘密越来越多。
    我手里抱着储盛刚刚送我的“礼物”,回了自己的房间。粉色的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用贝壳拼成的小船。同这艘船一道装在这盒子中的,还有一张同样是粉色的纸。我摊开一看,原来是封信。
    后来的我才知道,这样的信,名叫“情书”。
    信纸的反面空白的地方,写着四个大字“储盛,敬启”。信中的内容,我看后只觉得一头雾水,这情书是塞错书包了吧。这个小姐姐认识的储盛跟我认识的真的是同一个吗?字里行间充斥着的什么“开朗”,“帅气”,“深深地吸引了我”,“助人为乐”,“命中注定”等等我明明认识,却又觉得完全陌生的字词。
    爱情让人盲目。这句话我当时还没接触。
    我只是想,这个小姐姐不是眼神不好,就是瞎了。真可怜。然后我又想到了储盛提起她时说的话“满脸的痘痘”,以及他的神情,是一种自然而然地不屑。
    是因为情窦初开,所以才会甘愿捧着一颗真心站在光天化日下任人处置。也是因为情窦初开,所以才敢对着少女一片的痴心随意践踏,不顾后果。
    我俯身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将手里的贝壳船连带着那封信一同搁置在一堆废弃的杂物之中。我看着它,它也凝视着我。我搭在把手上手迟迟没有动作。
    我想到信中末尾的那一句话“储盛,我喜欢你,真喜欢你。”我轻轻关上抽屉。蓦然,心中有些惶惶然。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刽子手。
    喜欢,是只有漂亮的人才配拥有的。比如梁艺琳,比如陈染之。
    周一上学。我刚踏进教室门口,迎面撞上一个扑过来的身影。我下意识地一侧身,已经尽了力避让。还是无可奈何地被挂到肩,撞偏了身。
    “对不住了啊!储悦!”始作俑者李壮壮逃跑也不忘回过身同我打个招呼。
    “李壮壮!你给我站住!”
    我刚掀开嘴皮,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元便紧追其后,像是阵风贴着我飘过。
    “怎么了?”千辛万苦,我终于安全落座,问身旁正低头玩魔方的张淼淼。
    “不知道,好像是李壮壮上学的时候在校门口听见个五年级的学生说,‘三一班的林元好可爱啊’,然后他把这话同林元讲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林元就跟发了病似的追着他打了一个早上。”
    “明明是夸她可爱,她干嘛这么生气?”张淼淼叹了口气,表示十分地疑惑。
    我抬头望着窗外,林元正抓住了李壮壮,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她通红的脸蛋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羞的。可是她的脸上,分分明明挂着的并不是怒意。
    我回头看依旧痴迷于魔方世界里的张淼淼。心中默默吐了句脏话:你懂个屁!
    林元似乎终于打到解气,气喘吁吁地从教室外回来。我翻出语文书,低着头,装作认真读课文的样子。但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林元刚一落座,便又有几个男生女生搁那儿起哄“林元,你好可爱噢”。
    “哎!你们烦不烦啊!”林元将书猛地一拍面前的课桌,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整个三一班都知道了,林元被一个五年级的小男生夸可爱。可是林元却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啊?
    我僵着身子始终不肯回身。我太知道为什么了。
    “储悦,你书反了。”张淼淼的头忽然探过来。
    我没什么好脾气地将他往旁边一推:“滚开,你懂什么,这叫‘倒背如流’。”
    “噗,储悦,你真能说。”张淼淼话刚说完,便将手里的魔方迅速地塞进桌肚。“苏老师来了。”他用极快地语速低声说了一句。
    储悦,你真能说。我不是滋味地又将张淼淼的话咀嚼了一番。我不想做一个只是能说的储悦,我也想做一个可爱的储悦啊。
    可是谁又知道呢?没有人知道。
    临近年底,学校要举办文艺汇演。梁艺琳作为新上任的文艺部部长自然当仁不让。而且她从小就学小提琴,表演节目什么的根本信手拈来。我突然想到,年夜饭桌上,她一定是战无不胜的那一个。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想陈兰一定是受了封建社会的蛊毒,所以才会教出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儿。但是,其实不是的,我知道的。她连给我梳辫子的功夫都没有,又怎么有兴趣培养我的才艺。我能吃饱穿暖的活着,已经是她虽大的尽力了。
    “储悦,你要来看我们排练吗?”放了学,梁艺琳盛情邀请我。
    “嗯。”我挤了个笑,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排练地点在音乐教室。
    我们还未走进,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便从未关的门中飘出来。我蓦然脚步一顿。
    “怎么了?”梁艺琳看我。
    “没什么。”我看着她手上提着的深色的琴盒,摇了摇头。
    音乐教室弹琴的人,果然是陈染之。大片的落地窗旁一架黑色的钢琴,琴身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柔软的光芒。陈染之安然地坐在琴凳上。我已很久没有见过他弹琴的样子,或者我从未认真地见过,所以才会觉得这样的他是如此的陌生。
    “陈染之!”梁艺琳叫他,音调中是显而易见地欢快。
    钢琴声戛然而止。陈染之看见我,似乎并不惊讶。他对着我点了点头,本来已经做好他将我视若空气的打算,此刻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条件反射般地也向着他点了点头,还扯了个不太自然的笑。尽量让这一个招呼显得稀松平常,好像是我们每天都会做的事。不多时,音乐老师也踱着步子,嘴里哼着一阵小曲,悠悠地驾临。
    她先看到了我,连眼神都懒得停留半分立马转看向陈染之他们的方向,堆了一个模式化的假笑:“都来了,我们就开始吧。”
    舞台交给他们三人,我默默地坐在一边的落地窗前,窗外暮色四起。我的心也是。我答应梁艺琳的邀约,并不是我真有多么想要看她排练。
    我只是不想回家罢了。找个借口顺理成章地晚回家一点。我的家明明要比许多同学都还多一个人,我却分明比任何人都要觉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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