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芝冲着他好一顿,打听到日期,估摸着脚程能在端午前到府州,黄氏听后连夜逢制个香包
    “家兴他也招蚊虫叮咬,这香包一应送去”
    因对方生意紧,没空留在家中过节,林云芝便送挂粽子做礼:“劳郎君辛苦,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那人知道陶家娘子的手艺没有拒绝,笑着接了下来,其中倒是没给陶家兴送,一是怕粽子在路上耽搁坏了口味;二则,要紧的是信和香囊,府州还怕吃不上粽子吗?
    端午节时,阿斗张罗在大门挂艾草菖蒲,顺带贴钟馗捉鬼图,在脸蛋上抹雄黄酒,当然最热闹的是比武、舞龙舞狮。隰县四面临山,也没人力开凿渠河,淙淙小溪倒是有好几条,能载船赛龙舟的却没有,因而后世响当当的划龙舟在这儿是看不到了。
    林云芝一大早起来收拾,将好久不用的推车拉出来,载着各色各样的粽子和提前夜里镇在井里的酸梅汤饮子,一大群人去街上凑热闹。
    阿斗不大明白问道:“小娘子为何要来挤人堆”
    林云芝说:“酒楼里□□静,逢年过节的往往街道上才是最热闹的,酒楼里粽子同样能买出去,但总不比大街上来的畅销,人来人往的,能被看见的机会比在酒楼里大多了”
    有些词莫名其妙,阿斗云里雾里的半猜半就想,差不多摸出小娘子的心思为的就是人多。
    生意都是在人堆里捧起来的,所以人流量多,生意才会好做,再者林云芝是自己眼馋比武和舞狮,比起干巴巴在酒楼坐着,一面能欣赏表演,一面还能赚钱法子谁不喜欢?
    “馒头,带你哥哥喊两句”林云芝有心解开铁牛的心结,带到热闹地方熏一熏,没准他自己个心底就暖和了。
    李氏压着眉,神色担忧:“你还真敢,别此法行不通,惹得铁牛更不爱说话”
    林云芝摇头说不会:“你且坐等着看”
    近来日子,她有拿捏比较过,今日之事也是思虑在三,赢面远胜过风险。
    端午佳节,学府的子弟有半日的假,家近些的尚且能回去吃团圆饭。如陶家兴这般离家甚远的想回去是不可能的,他倒是不寂寞。
    学府里各县镇的人都有,虽说只占整个学府里的一小撮,人数还是可观的,回不去的自然想着拉帮结派,思量去外头吃喝一顿,有人找上门,陶家兴想也不想推拒。
    “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有大半未完成,就不同你们去玩了”
    来邀约的对他的疏远孤僻素有耳闻,如今面对面才觉传言不假。
    自己若强行邀请的话,弄不好他拉着张脸,连带搅了他们的好局,遂而含蓄两句后道:“既如此,就不叨扰家兴兄了,成和先走一步”
    陶家兴淡淡应了声,等人脚步声走远后才放下书卷,透过窗柩眼中若有所思不知林氏现下如何?
    有娘同二哥他们守着,大体是惬意松快的,打从清明回来他性子多了沉稳,一心尽数扑在读书上;
    他明白多思多忧、多念多怖,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安下心,些许事与其强求,不若顺其自然也好。
    思虑深远,忽地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陶家兴眉头一皱起身开门,撞见阍人手里捏着封信,笑道:“外头有人给你送信,正好无事就替你送过来了”
    陶家兴顿了顿,一时半会想不出谁会给他写信,朝阍人道谢后回到书案前,拆开封信入眼的便是一句
    “端午安康!”再一看落笔,陶家兴心不由得跟着狠狠牵动。
    只见最末,端正小篆写着云芝亲笔,朱砂色的红,开天辟地的一瞬,将他眼中原有的清明搅碎得一干二净,唯余一片殷红。
    作者有话要说:陶家兴:人生第一封收到情书!
    林云芝:……
    第59章 、核桃酪
    继端午五毒日后, 太阳像剥了冬衣的熟鸡蛋, 晒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不肖走动,打葵扇坐着, 长久也一脑门子汗。
    夏日里脾胃都不景气,食客多的是点些清爽时蔬,荤腥大菜隔三差五的只吃一两回, 倒是前阵子无意推出冰粥, 让酒楼红火一把, 因的也点醒林云芝。
    酸梅卤、酸梅糕、糖球饽饽原是哄小孩子高兴的小玩意, 销路也跟着敞开, 最常见的山里红版的糖葫芦,山药豆、杏干、桔子、荸荠受众同样不小。
    用半尺来长的竹签串好, 淋上一层薄薄的糖, 一口咬下去糖衣破裂的声音嘎嘣脆, 甜滋滋外,饱满的果肉汁水一并在嘴里嚼碎, 味道也究极美妙。
    饭前吃一串开胃, 腻味的荤菜看去顺眼多了, 因而明明是苦夏,别人家的日子都苦哈哈的, 陶记酒楼却舒坦松快,银子依旧哗哗入账。
    眼看着饭点前后,店里进来不少食客, 林云芝顺势收起账本,绕过柜台将人迎到食案前,碰上面熟的不乏唠两句闲话,而后举荐起店里的新品:“今日厨房新做了五色饮与核桃酪,郎君可要尝尝”
    她这话并不拘着对一人,前后左右凡能听见,有想尝尝的便直说,她做好单子,稍后一齐端上来方便省事。
    “我要一份玄饮”“昨日便是五色饮,今日换换核桃酪试试”
    如此的言语络绎不绝,最多的还是在问:“可是凉的?”
    林云芝来者不拒,一一解释道:“自然是凉的,保管一碗下肚,暑气全消”
    酒楼前头主人是个有高见的,在院中央挖了口水井,不懂是连着打通那条暗渠,纵然山脚下的溪流枯竭,井里的水依旧青苔横生、湿润未干。
    幽深处透着丝丝凉气,她当初相看之所以一口答应下来租这家铺面,这井是做大贡献的,现下夏日炎炎,饮子装在木桶里,放进井里泡几个时辰,食用起来同加了冰块似的。
    林云芝记好单子,招李全送去厨下,要说这两样新品委实喜欢的人多,五色饮实则并非一碗里有五色,而是有不同的说法,唐代杜宝的《大业杂记》有云,以扶芳叶为青饮,楥禊根为赤饮,酪浆为白饮,乌梅浆为玄饮,江桂为黄饮。
    玄饮是酸梅汤的前身,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信远斋,徐凌霄曾言京中大员、贵客,天热口干时,不饮琼露,反以信远斋梅汤解渴,所述笔墨文章也常有夸赞,如此不分阶层的钟爱,足可见滋味并非是人云亦云的哄抬。
    核桃酪熬煮起来却更废事,因的胡桃仁外衣难剥,要用硬刷仔细的刷,之后捣碎、并泡发的红枣肉泥、米浆,在小薄铫里煨煮一两个时辰,微有些泛紫便好,盛在莲子碗里,扑鼻的枣香、核桃香,嗜好吃甜食的还可以浇些酪浆添味。
    有些素来嘴刁,这一碗核桃酪煮的恰到好处,枣泥不会太软烂、米浆捶打滤过的精细,并无碍口感的碎渣,吃起来十分的享受
    “没想着小娘子还有如此手艺,这一年四季变着法的,怪别说酒楼能红火,若是名声差些,我也为你家好好宣扬一番,没等错过此等美味抱憾”
    林云芝道:“冲您有这心,往后来时定给你折扣”
    宾客席又是一阵哄闹,酒楼的食客无有不明,虽说不在意那几个铜板,但心里总有占便宜的快感。
    而后再日头毒辣的笼罩下,五色饮和核桃酪的名声也渐渐打响,趁着没到卷袖口的时候,林云芝酿了些啤酒倒不是难事,此前她有酿过白酒,酿啤酒的工序与之相差无几,等封好发酵,只等七月流火过后,从酒窖里挖出来,泡泡井水发发凉。
    冰镇啤酒上线不怕不能俘虏食客,届时再弄些烧烤,正所谓万物皆可烤,上回吃烧烤她还烤了橘子,软乎乎的味儿还挺特别的,说不上好吃、但也算是新鲜。
    烧烤没必要拘泥于肉,韭菜、长茄也可,浓郁的孜然、辣椒粉、蒜泥淋在上头,一口啤酒一口烧烤的生活,光想着就憧憬。
    林云芝没盼到心心念念的烧烤,倒是有人因五色饮而上门,来的是位年纪不显的妇人,身后缀着两个粗使婆子,瞧着衣裙绸缎、形容气度,定不会是寻常人家,瞥见外头的轿撵,她沏了饮子过来道:“来者是客,夫人喝些饮子散散热”
    “劳得叨扰”妇人闻言呷了口汤茶,直明来意:“我也不藏着掖着,之所以亲自上门来,求的便是小娘子一张方子”
    “为的五色饮?”妇人眼尾若有若无在茶盏边沿睃摆,林云芝问将起来。
    倒不是她一猜就中,而是对方瞧菜牌子的时候,视线总落在汤饮上,眼下的节骨眼,酒楼也唯独五色饮名声大些。
    “正是” 那妇人大大方方承认:“小娘子也别急着推拒,我之所以明目张胆提出来,自然不会是想跟小娘子抢汤茶饮子的生意,这些蝇头小利我秦家还是瞧不上眼的,我来不过是因私”
    林云芝忽有个猜忌,但又觉得荒唐,忍不住问道:“敢问夫人,是哪个秦家?”
    “小娘子听得是哪个?”妇人笑吟吟,不同于寻常女子,她眉川间有道藏不住的英气,若不是妆容发髻遮掩,只怕方才一照面,林云芝就能察觉异常,她深吸了口气道:“南黔府地大物博,秦乃大姓,恕民妇愚昧,倒只听过素厢秦氏”
    这回边上没等妇人开口,边上伺候的婆子,壮实的胸脯纵然往上提了口气,生就从那张风霜斑驳的脸上铺开矜傲,她道:“正是本家”
    来的是素厢秦家,林云芝却是始料未及,并非她见识增长,实在是素厢秦家的名头太响亮。
    用些不大正经的形容,素厢秦家是整个府州的第一豪商也不言过由衷,他家生意门路涉猎甚广,有句童谣便唱“宁可不识知老爷,不可不明素厢秦”。
    她先前还有戒备,如今看来自己这点家底在她眼中还真是“蝇头小利”。
    林云芝顾自卸去防备毕竟于泰山巨擘前,又何故要遮藏沙砾瓦片。妇人乃秦家旁系一脉,要她的方子实则是与友人的承诺。
    “那老相识,他偏爱钻营吃些用度上,年前与我打赌赢了,我便欠下他一剂方子”
    妇人摇了摇头:“他那人眼挑,平常游山玩水没把本事涨上去,眼界却一直居高不下,有过好几张方子他一概不允诺,只当废纸烧了,虽有些恼,但愿赌服输,我秦家还不信找不出一张能他眼的?”
    不愧是富贵人家,赌约都赌的清奇。
    “如此,实为是我多想”林云芝尚且有最后一丝疑虑:“一府十三县,下头村镇更是不计其数,夫人为何偏偏会寻到下处来”
    妇人顺手将茶盏搁置在案前,理了理鬓角散落的青丝,别进耳后:“素厢秦家与云胡徐家,三代世交,可明白了?”
    林云芝一颔首,霎时间心知肚明,原是托徐家的福,打从晓得来的是秦家人,五色饮这笔交易已然早有定数。
    “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一切凭着小娘子自己,如若实属不愿,妾也不逼你”
    妇人先搭好台阶,至于下不下,全凭自己如何选:“旁的无法许诺于你,单就方子落在我朋友手里,实则跟压在箱底大相径庭,他便爱搜罗这些,不会坏了小娘子做生意的,能再谋一份利,何乐而不为?”
    “我同意方子议价”林云芝笑道:“诚如夫人所言,里外都有便宜,为何不占!”
    妇人见她松口,朝身边婆子使眼色,那婆子从怀里掏出张契纸她倒是有先见之明,对方给的银两委实瞩目,林云芝压手印的时候没太多犹豫,她将方子誊录一份交与对方。
    银货两讫,算是做了场皆大欢喜的买卖。
    为的笔从天而降的大财,林云芝特地挑了条三斤重的草鱼回来,夜里做了西湖糖醋鱼、红烧狮子头、拍了条酱黄瓜和溜炒菠菜。满满当当的坐着人,起了坛绿蚁酒,大家小酌一杯。
    她笑道:“往后若天天有人这样送银子上门,我哪里还用辛辛苦苦开店经营,索性靠那些方子,就能一辈子坐拥金山银山”
    白日梦做的太美,李氏忍不住泼冷水:“嫂嫂这是赶巧碰上秦家,他家不计较银子,管是方子好半点不再银两上计较。遇上耍无赖的,非但捞不到银子,反而可能被偷盗方子反咬一口”
    这样的事又不是没见过,因而李氏话也没有过错,两次方子赚来的银子委实太容易,以至于没过脑的便说了胡话。
    因着点硬菜的不多,有阿斗掌勺,花样口味食客都认可,林云芝或是隔三差五做些冰皮花糕、核桃酪、豌豆糕之类的小碟,点的人比硬菜的要多。
    她有时觉得自己开的不是酒楼,反而有些像甜点铺怪别说上辈子,自己没着手考虑过做面点师,委实是阻碍了她大展拳脚,耽误了老天爷赏饭吃的巧手。
    吃过朝食,李全支支吾吾到她跟前说要休几日假,见他容色不大对劲,林云芝由不得多问两句。
    “是我......祖母”李全低垂着脑袋,缩成个短脖子鹌鹑,结结巴巴的一句话连不起,
    还是李氏帮着他接话:“我娘前些日子中了暑气,一直不见好,这些日子病情有些严重,嫂嫂明白的,我那几个兄弟靠不住,我娘岁数也不小,平常算了,现下落病不能没人照顾。李全朝我说的时候,急的直抹眼泪,你瞧着能不能让他回去一趟”
    李全跟着道:“我...我不要钱的”
    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许是相处久了,林云芝没有理解障碍,笑道:“还能短你那几日工钱不成”
    她不由得放软:“你且回去照顾着,天越发热,酒楼空的很,你也别有负担,工钱我悉数照给,快收拾收拾回去吧”
    李全直挺挺拘了个大礼,看的林云芝胆战心惊的,听李氏说起她娘家兄弟,她总觉着李全回去不会风平浪静,但又不好阻止,暗地里提点两句,可惜这孩子脑筋直,愣是没听出弦外之音。
    第60章 、烧烤上线
    日子没留意, 又到兴吃冷淘、炙肉的时令, 林云芝花钱请铁匠打炉子模样是后世德记炙炉的款儿,铜制的三角鼎,炉面描刻着象约羚羊, 正下方大咧咧留有个弹片通风口,是添炭用的。
    面上焊扣块圆形无罅隙的铁板,为的是食客方便, 吃炙肉时不至于炭木品相差, 烧起来烟熏火燎, 倒胃口。
    铁匠师傅得了陶记不少眷顾, 打炉子的时候着实是费心思的, 做工精巧不说,交货的更是直接带着徒弟亲自跑一趟送货上门。
    大大小小的炙炉搬进后院, 他们师徒两捂出满头热汗, 擒着蒲扇往自己身上拍风。
    林云芝从厨下端了两碗冰豆汤, 边同他们结银子边道:“饮子是用凉水镇过,两位师傅快喝些, 散散暑气”
    “小娘子客套”铁匠师傅姓姜, 年已过不惑, 瞧着慈眉善目,性子难有的豪爽:“承蒙您惦记信任, 眷顾小老儿铺子生意,都是在铁炉跟前熬的,这点热还真不济事 ”
    他将蒲扇往腰间一别, 供着手道谢后纳过瓷碗,就着汤匙尝了一口,不由得舒坦的眯眼夸赞:“早跟前听熟客说小娘子手艺惊绝,我还不大信,今日才尝过,单单一碗解暑的冰豆汤,吃起来却是熨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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