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翎的步子莫名有些沉,走到父兄面前定住:“父亲,您找我?”
    昭国公望着他,皱眉道:“为何低着头?抬起来。”
    父亲之命,自是照做。沈翎不记得有多久没打量父亲的样貌,昨夜晚归也无细看,今日四目相对,竟是苍老十载。然即便如此,他眼中依旧耀着骇人的光,一如母亲死去的那天。
    昭国公道:“今日早朝,帝君夸奖你,说你一路护驾有功,更相助擒拿乱贼。不错。”
    这是赞许的语调,沈翎分辨得出。往日这种语调只属于他的兄长,没想到今日亦可落在自己头上,可听起来,原来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动听、悦耳。
    沈翎暗自笑了笑,应他:“是帝君过奖了。我随六殿下同行,并未多做什么,至于擒拿乱贼,只是凑巧罢了。”
    “很好。”昭国公难得一连赞了沈翎两回,然这两字过后,气氛急转直下,“下朝之后,六殿下又单独约见为父,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至于乐子谦说了什么,沈翎并无好奇之心,有的只是担忧。某种预感,已十分明显。
    昭国公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六殿下与为父说了些什么?”
    沈翎不敢问、不敢想,父亲这一句,令他无法回应。
    “来人!送二少爷去出莲阁歇息!”昭国公一言如是千山落雪,一寒千里。冷漠而决绝的音调,与方才判若两人,沈恪还是沈恪。
    “父亲!”沈翎大惊失色,未及半句辩驳,已被家将捆住手脚。
    出莲阁是什么地方?那是沈翎生母生前居住的小楼,亦是终生禁足之地。最终,这个地方,在今天囚了沈翎。
    昭国公冷笑着,眼角瞥向被摁跪地的儿子:“六殿下说的那个人,一定随你回京,一定在我昭国公府。沈翎,之后的事,你不用管了。带下去!”
    沈翎瞠目难言,他不懂乐子谦为何找了父亲、授意了何事,他更不懂乐子谦与越行锋是数载好友,为何在几日之间变得这般……
    被拖离关河堂之时,沈翎挣着回头,看见沈翌的眼神。
    *
    禁足出莲阁,已有两日,不知越行锋现下如何。依沈翌最后的眼神,他定会尽力确保越行锋无虞。但,之后呢?
    沈翎捂着绝食两天的肚子,又陷入苦思,如果某人不肯听话,只怕沈翌如何也保他不住。
    望着墙上悬着的画像,沈翎缩在榻上,两眼盯着母亲的笑:“娘,我饿了。”
    出莲阁什么也不缺,就缺吃的,若早能知道绝食是这般难受,沈翎绝对会选另一种方式抗争,比如上吊、比如撞墙,眼下这状况,是自作孽。
    房门被人推开,沈翎连眼皮也懒得抬,他想八成又是父亲的家将来看他死了没有。故而翻身往里边,朝来人一挥手:“告诉我爹,他一天不放我,我就一天不吃东西!”
    一句话嚎完,沈翎又觉追悔莫及,简直与那日跪在雪地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脑子一顿,勐然想起两次遭难的罪魁祸首,竟然都是越行锋!
    “少爷,是我,阿福。”门边传来的声音小心翼翼,全然不似家将的强硬。
    “阿福!”沈翎激动地翻身跃起,然两天粒米未进的他,两脚着地时,不免晃了晃。
    “少爷小心!”阿福放下木盘,急匆匆过来搀扶。
    几乎失灵的嗅觉,闻到诱人的饭菜香,瞬间复苏。沈翎不由自主朝桌上看,木盘里都是他最爱吃的东西:咸菜肉饭、黄骨鱼顿豆腐、九味烧鸡、酒酿龙骨汤……
    喉结动了又动,咽下稀少的口水,沈翎欲哭无泪,意志坚定地说:“拿走!”
    阿福忧心不已:“少爷,你这又是何必呢?老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这么下去,真的会饿坏身子啊。”说着,忽然放低音量,“少爷,不如你就吃点,我不说就是。”
    沈翎勉强维持高风亮节的气度:“刚才你进门前,这些饭菜,他们都看过了?”
    阿福点头:“他们说,要试毒。”
    沈翎摸回软榻,颇为艰难地看着阿福:“谁敢在昭国公府下毒?他们是诓你。待你出去,他们定会再查一回饭菜,只要少了,我爹一定会知道。”
    阿福自觉失策:“少爷,那怎么办?那下回……我偷偷藏了东西进来?”
    沈翎不抱期望地看他:“你准备藏哪里?鞋底么?你以为寒冬腊月能穿厚藏着?”
    “阿福,你先出去。”不知何时,沈翌已冷着脸,站在门前。
    “是,大少爷。”阿福准备端走饭菜,却被沈翌拦下,遂躬身退下。
    待门虚掩上,沈翎立马奔到沈翌跟前:“哥,这两天有消息么?可有他的消息?”
    沈翌没有应他,只是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遭,最终死死盯着他泛白的嘴唇:“莫要告诉我,你连水也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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