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翎不免忧心:“我们该做些什么?”
    越行锋抽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个字,等。”
    *
    山道雾气缭绕,隐约辨得出人形。尽管繁吹谷武侍守在山下,也无法控制高手自如来去。
    柴石州拂袖挡去夜雾,望着此时背对他的沈翌,笑道:“我很高兴。本以为你那日一走了之,此后便不会想见我。没想到,还是见了。若我记得没错,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
    他说话的声音低低沉沉,犹在耳畔,如是那夜……沈翌神魂一震,冷漠道:“我只想来问你,在这繁吹谷中,你究竟勾结了几方人马?”
    “四方。”柴石州凑到沈翌身后,坦白无遗。
    “你……”沈翌谨慎避开,侧目看他,“说得如此轻易,你以为,我会信?”
    “没有骗你的理由,你也不必担心是否有诈。”柴石州一脸坦然,竟是认真笃定到不带半点轻佻。见沈翌敛着眉,他说:“为什么不信我?”
    沈翌神色漠然:“卑鄙小人,何足言信。”
    柴石州浅笑道:“若我不足言信,那天一早,你便可杀我。可是,你却走了。”
    那一天,沈翌只顾逃脱,哪里顾忌那么多?如今再想,若回到那日,是否会狠下杀手……沈翌指尖微僵,不敢深想。
    他的神态举止,即使再冰冷,在柴石州眼里,不过仿若透明。
    他不晓得,柴石州也不想让他晓得。如是一件玩物,只有保持在某一个状态,才会惹人喜爱。
    沈翌冷眼看他:“还是那句,你,不足言信。”
    柴石州倒不介意,江湖一路,也算习惯。但沈翌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得辩驳几句,毕竟今日这一句,是真的。
    “既然有人要你来问,我也答了,你就把话给带回去。至于信或不信,随便你们。”柴石州仰望乌云蔽月,轻笑道,“实话告诉你,这个问题,根本毫无价值,我可以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根本不妨碍我的计划。”
    “你就那么自信?”沈翌自觉愈发看不透这个人。
    “与自信无关,好的计谋,本就无所谓这些。原因很简单,无论你们如何提防,都注定会中计,无可提防。”柴石州逼近沈翌,勾起嘴角,“沈少将军,可别忘了,你来的目的。”
    沈翌不退半步,任由他迫近,依是面色不改,只用冰冷的眼光看他,直到他停步。
    反是柴石州倒退两步,与之隔开数尺:“沈翌,若你认不清沈家今日之势,倒不如趁早离开,相信商隐不会挽留。再长此下去,只怕早晚会令昭国公难堪。沈翎……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死人”。为了一个”死人”如此拼命,值得吗?沈翌,你明白我的意思。”
    沈翌依旧漠然,唇角竟浮出微不可察的弧度:“死或不死,他都是我弟弟。”
    第135章赌上一把
    沈翌带了原话回去,众人皆叹柴石州果真狡猾非常,然他说的四方勾结,的确有可能不假。至于他所说的“告知任何人,也不妨碍计划”,亦非是自信,只要没人知晓那四路人在明在暗,自然不会对他的诡计产生任何影响。
    然而,白翔已来兴师问罪,再拖延下去,只怕夜长梦多。白卓的死因虽有头绪,但毫无进展也是事实。除非柴石州自己承认,否则,就只剩下擒住杀手那一条路。
    敌在暗,我在明,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中。这时,越行锋心生一计,决定赌一把。
    既然那群好事之徒饶有兴致,越行锋决定成全他们,故起了个大早,与沈翎、花冬青一道前去落樱堂,面见商隐,更暗中走漏风声,引来众人围观。
    商隐见越行锋目色坦然,又蕴藏锋芒,料定他已有对策,之后顺势而行便是。
    沈翎隐隐觉得有些古怪,赶在花冬青之前将他拉住,低声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外头守着那么多人,你想胡说也得挑对时候啊。”
    看他一脸不信任,越行锋感到无奈:“你就不能给我点信心么?我就那么没用?”
    沈翎又拽住他:“不是。你说你有办法,可你一句话也不说,你好歹也得透露那么一点,要是有什么事,我和表姐也好挡一挡。”
    越行锋眼珠一动,把沈翎全身上下打量一番:“就你?挡得住?”
    这种语气委实令人厌恶,奈何旁人众多,商隐又在咫尺之距,想要反驳是不可能了。
    外头某人见他二人正拉着说话,不耐烦地叫嚣:“都说你有办法解开白家主的死因,你倒是说啊!”
    越行锋慢悠悠地回头,在人群中一扫……果然,不见白翔。连父亲的死也不关心,还比不上一群看热闹的来得热心,也真是醉了。
    偶有三两句不中听的话传来,花冬青就差卷袖子揍人了,却闻商隐说:“越公子,既是能助花家洗脱嫌疑,不妨直言。若涉及他人,商某定当不赦。”
    越行锋拱手道:“也没什么涉及他人,只需商谷主将一物交给在下。”
    商隐顺势应他:“只要是我商某所有,但说无妨。”
    越行锋挑起眼角,携了笑:“玄铁锥。”
    此话一出,身后一片骚动,大多是说花家诸多阴谋诡计,意图寻回暗器,毁灭证据云云。
    只可惜,商隐相信越行锋,他想要,就给了,半点不拖泥带水。
    外头的窃窃私语逐渐弱了,想着商隐都肯给,还有什么好说?
    那枚玄铁锥因沾染剧毒,所以被商隐存放于一只木盒之中。越行锋到手之后,让沈翎倒了杯水来,徒手将玄铁锥取出,置入杯中。一抹绿色,即刻绽开。
    越行锋望着杯中,仰首长叹:“果真是剧毒。”
    沈翎下意识扳住他手:“喂,你想干什么?”
    越行锋笑了笑:“你要不要先回去?”
    沈翎心底一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越行锋抬手将那杯绿水一饮而尽。
    “越行锋!”沈翎的眼瞪直了,心间骤然成冰,与跌落在地的瓷杯一道,摔了个粉碎。
    他这是做什么?以身试毒,想死么!
    难怪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句话也不说,原来是不能说。只要他说了,绝不会有人允许他这样乱来。
    花冬青也看傻了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玄铁锥上沾染的可是见血封喉的毒,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要了白卓的命。
    连商隐也愣住了,以命为对策的人,此生可算第一次见。
    在场遍地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直勾勾盯着越行锋,看他何时倒下。
    沈翎浑身僵硬,许久才去扶越行锋。把手伸出去的一瞬,他听到骨骼的声响,关节有些许酸痛。
    扶住越行锋的那一刻,沈翎即发觉他的身体有点虚浮,然他仍是笑着。他的手心冒出冷汗,沈翎不知是如何逼着自己出声:“你还好么?”
    越行锋摇摇头,咬着牙说:“还撑得住,别担心。”
    “你说这话也要有人信好么!”沈翎忍不住吼了一句,此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臂上撑着的重量略有下坠,沈翎用力搀住他,心思回到京城的某夜,他身受重伤,不断沉重的身体,与那时无异。
    越行锋往沈翎肩上一扶,转身对众人道:“现在我与白卓中了同样的毒,唯一不同的是,我还没死。若当真是花家下的手,他们自会救我,但若不是,我劝你们,自求多福。”
    花冬青掐住越行锋腕上经脉,皱眉道:“你搞什么!疯子!你的功力是能稳住毒性一时,但又能稳住多久?你要是死了,沈翎他……”
    “等着就好。”越行锋咧出一个笑,遂一手攀去她肩上,在她耳畔窃语,不动唇形。
    “交代什么后事!滚!”花冬青脸色一变,把越行锋狠狠推开。
    那力道来得太过突然,沈翎一时没稳住,与越行锋一道摔在地上。不顾腰背疼痛,忙去扶他,却见一口黑血已喷涌而出。
    越行锋面色煞白,死死握住沈翎的手,不住发抖,表情竟然还是笑着:“这毒的确很厉害,难怪白卓会死。”
    沈翎的面色也不比他好多少,两手紧紧将他握着,眼眶泛红:“我知道,你不会。”
    越行锋点点头,笑道:“当然,我怎能舍得你?我说媳妇啊,先送我回去,行不?”
    只要他好好活着,说什么都好。不知哪来的力气,沈翎把他从地上搀起,与花冬青协力,一同将他送了回去。
    *
    只闻白翔那时还在睡回笼觉,听说越行锋以身试毒,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沈翌潜伏在那处看到这里,便转身离去。
    推门进屋,即嗅得刺鼻血腥,平日里嬉笑无赖的越行锋,此刻居然卧在榻上吐血。而他的弟弟沈翎,死死把他搂在怀里,眼眶通红。
    沈翌没有说话,只站在一旁看着,握剑的手渐渐收紧。
    沈翎已是无措到了极点,反反复复只问一句:“你不是挺聪明,用什么笨办法。要是真没有解药,你会、你会……”
    “你给我让开!”花冬青试图掰开沈翎交叠的手,“你挡着他胸口要穴,我要怎么下针!”
    “哦,好。”沈翎将他松开,趁越行锋合眼,赶紧摸摸眼角那丢人的东西,但愿花家的金针术能帮上越行锋。
    花冬青看不下去,责问他:“沈翎说得对,你真够笨的!”
    几针下去,越行锋的痛色已稍有缓和:“翎儿可以说我笨,可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方法虽然又烂又土,但的的确确最直接、最有效。我就不信了……”
    “不信什么?”花冬青见他嘴角又渗血,面无表情道,“信了信了,少说话吧你。”
    “好的。”越行锋只管躺在沈翎腿上,由他伺候着拭去血迹,一面安慰他,“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你知道的,很多事,我还没做够。”
    “没做够才好呢……”沈翎煳着眼,顺道连脑子也煳了,顺着越行锋的意思,就说了。
    “呵呵,你可得好好记住这句话。”越行锋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目,“想睡会儿,你陪我。”
    “好。”沈翎扯来被子给他盖上,细心地掖好被角,“我陪你,你好好睡吧。”
    越行锋从被里抽出手来,凭空晃了晃:“握着。”
    沈翎明白他的意思,腾出手与他交握,一同藏进被里。
    花冬青瞥一眼,欲言又止,良久才说:“沈翎,先去吃点东西,他睡了。”
    沈翎只顾搂着他,手臂又收了收:“不用,不饿。”
    “看他能饱吗?”花冬青莫名地飘出一句。
    “表姐,你……”沈翎不知花冬青为何这般说话,话中一丝担忧也无。不过,他已无力去深究,眼下陪着越行锋就好。
    “我去找他。”默在一旁的沈翌居然说话了,而且说了就往外走。
    “别去!”这时候说话的,竟是方才貌似睡着的越行锋。他两眼有神,甚至探出手去,意图阻拦沈翌:“我们等着就好。时机未到。”
    “装睡也用点心。”花冬青最后看一眼,端了血布盘子,出门去了。
    沈翎像是没听见边上的对话,愣愣把某人的手又给握了,重新放进被里,小心捂着。
    第136章何止阴险
    两天过去,越行锋的状况丝毫没有起色,反而还严重了一些。幸亏花冬青每日早晚施以金针术,才得以控制。可是某人的心情随着起起落落,已有两日茶饭不思。
    沈翎的身子本就单薄,一连饿了两天更是单薄,若非之前在画岭练过一段时日,只怕现在早就同越行锋躺在一道。
    用花冬青的话说,若是因此传出花家少主饿死的消息,恐怕这比白卓之死更博人眼球。
    虽说花冬青对越行锋已无眷恋,但为了沈翎,多多少少也须关照。然从越行锋中毒到现在,她居然没有一丝悲伤气色,成天好吃好睡,跟死了情敌一样心情舒畅。
    如此不走心的态度,被沈翌看在眼里,终究也是坐不住。提了剑,不知踪影。
    再次约了柴石州去山上,这一回,沈翌可不是冷面相待,一见他现身,立马移步过去拎了他衣襟,两眼腾出怒色,不似往昔。
    柴石州任由沈翌扯着,一脸闲适,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令人生厌:“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你就不能给点好脸色?沈翌,若我记得没错,你可从未对我笑过。”
    “把解药交出来!我知道是你做的。”沈翌眉目冷冽,像是一眼便可冰封千川。手中的力道不曾松懈,却见柴石州笑意悠然,更是恼火:“交出来!”
    “证据。”柴石州淡淡一言,“你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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