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夏年莫名觉得他最后一眼有点仇恨的意思,心说不至于,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
    他总有一天会低头。
    但这一天石夏年不愿等太久,所以当晚就驱车来到明当当住的小区。
    恰好,那小姑娘在楼下不知道是散步,还是等人,魂不守舍的站在一颗景观树下,呆呆停了半晌。
    石夏年推门下车时,吓她一跳。
    小姑娘变瘦好多,显得那双眼更大,葡萄一样漆黑,但是没有光泽,枯竭般的望着她。
    也不知叫人。
    “当当,哥哥今天回来了你知道吗?”石夏年笑问。
    她不吱声。
    石夏年习惯了,当年刚和明江远结婚,这小丫头就当哑巴当了两个多月,现在不过是又回到从前,她对小丫头说,“你知道时郁回来一趟不容易,如果他对你说什么承诺的话也不要相信,那边隔着大洋,他转眼就忘了。男人么,总觉得责任重大,对你这个前继妹关照的很,但是,他关照归他关照,你当真就不好了,不然多耽误他学习?”
    “……”明当当没回话,但是她的表情显示已经受到打击。
    石夏年目的达成,命令司机放下一堆补品,笑叮嘱,“多补补身子。”又添加一句,“他当天回当天走,不要瞎等了,和梦想比起来,你算得了什么?”
    接着,扬长而去。
    明当当被打击的缩成一团,像只流浪猫在草丛旁生根。
    ……
    这之后,他有打来电话,但明当当绝望,只接通无声哭泣,不搭言。
    他由一开始的,关心她语言考试的准备进程,到后面的,“当当,再给哥一点时间……”
    “我这边突然遇到一点意外……”
    他甚至连哥字都不再使用,好像决意把她抛弃一般,从哥字上手起刀落。
    最后一通电话,明当当记得极清楚,他身边吵杂,分不清他还是别的人声音。
    “这个妹妹好烦!能不能挂掉?”
    明当当先行挂断。
    这年初秋,她再次病倒。
    仍然是李辰将她带进医院。
    他已然轻车熟路,在学校外面等她,企图每个周五带她出去吃一顿晚餐。
    明当当基本是拒绝,但意外就是不省人事时。
    到了医院,李辰震惊,“痛经这么厉害啊?吓到哥了。”
    明当当不言语。
    她坐在病床上,察觉到身上的另一种痛,于是揉着膝盖。
    旁边人忽然从身上口袋里摸出一只瓶子,对她笑哄,“涂点这个。”
    “……什么?”
    “橄榄油。”
    “……?”她更加无言。
    李辰认真倒了油在掌心里,然后不由分说拿下她手,在她膝盖上揉,揉过前面,还揉后面,她木然。
    听着李辰笑说,长个儿了不知道?
    这半年窜了十多公分,你不知道别人还不告诉你吗?
    你没觉得膝盖很疼,和背脊后面的皮肤被拉伸吗?
    涂点油,不然会有生长纹。
    明当当忽然受不住,双臂抱膝,痛哭不止。
    原来成长不仅会痛,还会留下纹路。
    哥哥,我长高了,你呢?
    ……
    这年深秋,明当当不知所踪。
    李辰找遍北城每个角落,不见踪影。
    她的那栋房子被烧毁一大半,警察鉴定现场的结果是烟头所致,明当当不抽烟,但她那个堂姐很可疑。
    事后那一家人拒不见客,李辰堵在公安局大门口才把人截住,“她人呢?”他暴躁质问,差点上去把她叔叔打了。
    顾嘉致在旁边拉着他,盛瑶也吓得不轻。
    明当当从活生生的人变成生死不明,是谁都觉得恐怖。
    “我不知道,当时起火,我们一起到了房间,之后我晕倒她就不见了,说不定她自己逃出去了还对我见死不救呢,凭什么都来找我?我才是受害者!”她堂姐大言不惭。
    李辰问她,“你知道你住的谁的房子?烟头又是谁丢的?现在她失踪是不是更合你们意,甚至希望她死掉啊,然后房子就是你们的?”
    不等对方答,李辰暴喝,“操你祖宗的滚蛋!”
    她叔叔哪能受这气,立即就和李辰扭打在一起。
    李辰把人往死里揍,不过再怎么揍,这家人都如牛皮糖,他们要住进烧成黑洞一样的屋子里。
    霸占着房子。
    李辰找人将对方一阵恐吓,手段十分污浊,那家人终于搬走,不过在离开北城前一天,在东郊和石夏年见了面。
    石夏年不知给了什么好处,那家人出来时满面红光,像完成什么历史任务。
    李辰派了人前后跟踪,回来汇报时,他深深替时郁悲哀。
    果然没多久,时郁就从美国飞了回来。
    这是他大半年中,第二次回国,学业估计已经被打扰的一团糟。
    石夏年虚情假意,说着对不起没照顾好的话,实则正是她一手摧毁了明当当。
    时郁说,“我们把母子关系断绝一下吧。”话语很平静,像说今晚星星不错一样,说完就在带来的法律文书上签了字。
    这次他离家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李辰在这晚跟着他去了明当当之前的房子。
    她的房子在江边,算豪宅。
    坐车经过时,老远的就会看到一个大黑洞,在层层光洁如镜的江景大楼上,触目惊心。
    小区仍然细碎的声音谈论那场一个月前的大火。
    说小女孩可能跳江逃生,说水性不错,只是可惜监控没有拍到她行踪,到底生死难料。
    时郁在大黑洞楼下,沉默抽了一包烟,将烟盒在手里无意识的转,脑海里最后关于她的画面是那天在蛋糕店,她说喜欢看哥哥抽烟,觉得很帅,言笑晏晏。
    李辰劝他,“你别想着拯救她,你没办法拯救她,就像你没办法拯救你自己。你自己不完整,想用她填补你缺掉的那部分,不可能的,没好结果知道吗?要想爱人,你得让自己完整,不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是真的契合。”
    “自己不完整,无法漂亮拥抱世界。”
    所以,这就是他满手鲜血的原因?
    时郁笑了,泪流满面。
    ……
    六年,白驹过隙。
    光线透亮。
    云层倒影,舞台上水洼成群,踩上去,踩乱云,脚步繁杂。
    工作人员七八人一下上了台,拿着拖布迅速的来回拖。
    舞台一侧,两个男吉他手在聊天,“要我说,拖个鬼,踩上去蹦不快活吗?”
    “快活是快活,摔倒了呢?”
    “大老爷们摔倒了调动气氛。你是心疼那个小妞?”
    “谁啊……”男吉他手明知故问,还娇羞起来,笑地甜而不自知。
    另一位说,“你他妈收敛收敛,鸡皮起来了。”
    两人又互骂了几句,插科打诨完,一本正经,“没想到她会来,不是成名了?以为要离开床单厂了。”
    他们说的这个人叫雪梨,如他们这路人玩音乐的都很傲,不管有才没才都打心底自信老子天下第一。
    雪梨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当年第一次出现在床单厂,十七八,脾气那叫一个沉默寡言,大家一开始不以为然,对其印象顶多是个长得漂亮的妞。
    直到这妞在床单厂一鸣惊人。
    那天下大雨,乐迷们零零散散分布在四周,就是没有一个坐在台下。当时他们床单厂已经成名过几波人,有独立音乐人,有乐队,那妞毫不起眼,一个抱着吉他就来床单厂寻找梦想的众多乐手中的一员罢了。
    开场时,她戴着帽檐很低的鸭舌帽,骨骼清瘦,长发拢在脑后,用帽子压在后颈处聚集。
    她舞台表现力奇特,开场时先骂人:你这只狗啊,他这只狗啊
    台下惊翻一片,“靠,这什么烂音乐!”
    这只狗在淋雨,那只狗在缩头,他们都是狗啊……
    观众们沸腾了,就差抄板凳上去揍人,虽然玩音乐的没几个不个性,但个性到这么过头的绝对第一个,才华还平平,不是做音乐,分明是在骂人。
    大家一查才知道这首歌叫《苟》,来自雪梨的原创,正震惊过后觉着有点意思的时候,雪梨台风突换,挂着吉他冲进雨里,那少女青春的活力气息扑面而来。
    她开嗓就是一句高音,真正的歌词部分唱着一只叫苟的狗流浪在草丛里,它看过天边澄澈云,见过脚下硬烫土地,去到一个叫衣食无忧的地方,原来那是死亡,死亡的狗怕苟,它努力奔跑,奔跑过高山,奔跑过河流,最后在大地休息,化为安稳尘埃……
    抽象到近乎无病呻.吟。
    但是谁都无法否认她的才华。
    她是少女,她是自己的主宰,她乱写句子,乱弹音调,独树一帜有了她自己。
    给观众最大的冲击是,与她实际年龄不符的惊才绝艳唱功,老道,沉稳,像是巨星在开演唱会。
    床单厂从此有了她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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