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宝听韩一说,让它留在那猫狗众多的宅子疗伤。此后它每天躺在笼里静养,有人按时过来喂药上药,早晚可以出笼遛跶一会儿。
    有一天,它满宅子晃啊晃,晃到一处马厩,马厩里大多是马,也有一头驴。
    厩中一匹马身形稍瘦,微显憔悴,但天生高大,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看上去漂亮又气派。
    白马斜睨墨宝一眼,道:“兽医庐越发不像话了,收进狮子猫狮子狗诊治犹可说,它们总算有点身价,怎地连土狗也放进来了?”
    马厩里,其他马驴附和:“就是。”
    墨宝扭头四望,附近就它一只狗,因问道:“谁是土狗?我吗?”
    白马没好气道:“除了你还有谁?”
    墨宝开心地说:“原来我不只是狗,我这种狗在江湖上还有专属的名号啊!”
    它这回答不按牌理出牌,白马一时接不了茬儿。
    马厩中唯一一匹驴子浑身墨黑,但耳圈、眼圈等等几处长白毛,这时它开了口。
    “有名号又如何?真正算数的还是身价。拿我来说,”驴子清清喉咙,道:“像我这般毛色的驴子人称‘乌云盖雪’,我主人花了两百多两才将我弄到手。土狗,你主人花了多少钱买你呀?”
    墨宝老实道:“婉婉没买我,我是被送给她的。”
    乌云盖雪和其他马匹都笑了,乌云盖雪道:“那自然,土狗又不值钱,谁会花钱买呢?”它向马群说:“土狗跟我们不一样。”
    有马儿冷哼:“谁跟你‘我们’?马是马,驴是驴,也大大不一样。”其他马匹异口同声应和。
    驴子垮下脸,脸显得更长了。
    墨宝品偏头问道:“可是我受伤了,跟你们一样,都被主人送到这儿养病啊?”
    马驴齐齐无语。
    乌云盖雪好容易憋出一句:“你家主人手里有两钱,烧得慌。”
    墨宝不须多想,便笃定道:“不对,是因为婉婉他们很爱我。”
    马驴全不高兴了,一只一文不值的土狗居然敢在身价几百两打底的它们面前“夸口”,说自己受人类爱宠。
    “爱你什么?”白马斜见墨宝,问道:“岂难道你有什么了不得的真工夫?”
    “什么算‘真工夫’?”墨宝问道。
    白马冷笑:“比如你一次能拉多少?”
    墨宝害羞了,腿脚在地上踏了踏小碎步,低头道:“啊这个……这怎么好答话呢?”
    白马昂首,鬃毛轻扬。
    “有啥不好答话的?像我,一次至少能拉十石。”
    墨宝不懂一石究竟多重,然而从白马骄傲神色来看,想必分量不轻,因此不得不佩服了。
    它说:“你好厉害,一次能拉那么多屎。”
    白马气结,嘶呜道:“什么拉屎!我讲的是拉车的分量。”
    “啊,原来你指拉车。我不拉车,”墨宝老实道:“车子太沉,我拉不动。”
    马厩里的马和乌云盖雪又笑成一片:“谅你也是。”
    白马存心追问:“那你脚程呢,一天能跑几里?我日行百里,小菜一碟。”
    墨宝依然老实答道:“我没认真算过,我只在家里家外附近跑。”
    “呵呵,”白马冷笑:“你算过也是白搭,就你那短腿小身板,能走多远?”
    “不是啊,我不必走远。”墨宝说:“出门路程远一些,婉婉就带我坐马车。”
    白马不可一世的表情僵住,所有马匹一声不吱。
    墨宝忖道,大家都静下了,莫不是它话说得不够明白?
    因此它逐一往马匹望去,好意解释:“就是你们同类拉的车,我常坐那种车。”
    马群一片死寂,乌云盖雪受马群挤兑,乐见它们吃瘪。因此笑问道:“噢,连你这土狗都常坐马车吗?”
    老实的墨宝老实到底:“其实更常坐驴车,婉婉喜欢驴车多些,因为比马车便宜。”
    墨宝觉得自己有问必答,客客气气,然而不知何故,马厩里不拘马或驴都好像——套赵野的话说——吞了苍蝇一样。
    它觉得还是家里那头棕马好,可惜棕马打西域来,和它这大夏土生土长的狗儿两下里话语不通。
    墨宝以为马驴难相处,便待在猫狗那儿,听大伙儿闲话家常。
    “人类打量猫狗无知,大错特错,我们心明眼亮,无奈没嘴说。我主人的儿子不是东西,他在主人点心里搀了坏东西,我没法讲人话,只能拦着主人不让吃,主人还不乐意。说不得,只好我抢在前头吃一口装病,总算拦下主人啦。——哎,不过,我也给送到这儿来治‘病’了。哎,药真苦。”
    “不错,像我主子屋里的丫鬟和小厮搞什么鬼,我全晓得。我听到那丫鬟让小厮莫要烦恼,有我主子当便宜爹。”
    “你们家里怎地事那么多呢?我们家就和和美美的。我主子成天劝她丈夫纳妾,小妾过门了,便和我主子一齐撺掇丈夫游历四方。丈夫欢欢喜喜出远门,她们就欢欢喜喜关门撒野,几天不出房门一步。”
    墨宝不大插得上话,其他猫狗的家长里短风谲云诡,奇峰迭起,它则只有“我家人人天天吃得香,聊得欢”这话可说。
    在兽医庐,墨宝每日最欢快的时候,莫过于韩一带烤地瓜来看它。
    这时它总会翘首张望,等待原婉然和赵野一并现身。它尤其想念原婉然,好些天没让她梳毛了,虽则它毛短,梳跟不梳都不乱。
    韩一轻拍它的脑袋瓜,道:“阿婉和阿野有事,在家里走不开。”
    他低沉的声音恒常温柔,然而隐含疲乏痛苦。
    墨宝大惑不解,出了什么事,连原婉然和赵野都不能哄韩一开心了呢?它只能舔舔蹭蹭韩一的脸。
    好容易它回到家,见着赵野,却未见着原婉然。
    原婉然不在,韩一和赵野再也没笑过。
    他们家人口少归少,空气里总是沁出一股子幽静喜乐的味儿,如今家中冷清,无形中好似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人心头,闷得人难呼吸。
    为着这变故,纵然墨宝回家后照样受到细心照料,吃起最最心爱的烤地瓜也不香了。
    这期间只两件事比较特别,一是家里来过一名女客,叫公孙大娘①。
    墨宝听她和韩一说话,大略理出是这么回事:几年前,韩一帮过公孙大娘。如今公孙大娘发财了,要报答韩一。
    再来便是有一天,赵野面色铁青归家。
    他对韩一说:“大哥,你料中了。蔡重果然死了。”
    韩一问道:“怎么死的,尸首在何处被找到?”
    赵野道:“城郊一处茅厕掏大粪,掏出一具被大卸八块的尸体。人头皮肉烂光了,不过相验的仵作瞧过蔡重的小像,比对骷髅头的骨相,断定那人就是他。其他仵作也这么以为。”
    他往椅上一坐,俯身双肘支在大腿上,以手捂额:“这事的主谋心狠手辣,婉婉落在他手里,不知受怎样大罪。”
    韩一脸色也十分沉重。
    墨宝舔了赵野和韩一一阵,而后独个儿跑到灶间前坐下。
    它坐累了,就走动走动,更累了,就趴在地上,下巴枕在前腿休息。
    不论如何,墨宝圆滚滚的黑眼睛总是盯向灶间深处。
    每天早上婉婉走出大门消失不见,到了黄昏,一定会从大门走进来。这回婉婉既然是在灶间不见的,也该会再在灶间出现吧?
    墨宝天天守在灶间外头等待。
    日子一天天过去,原婉然始终没回来。
    _φ(-ω-`_)    _φ(-ω-`_)    作者留言分隔线    _φ(-ω-`_)    _φ(-ω-`_)
    ①公孙大娘:公孙大娘的名字曾在第12章被提及。当时韩一从军,离走前,给婉婉一个名单,有事可以找他们帮忙,公孙大娘是其中一人。韩一交代婉婉,万一他和赵野死了,而她不愿再嫁,可以去投靠公孙大娘。
    ②上一章韩一和赵野讲到一位秦仵作,提到他是“团头”,忘了加上注释,团头是行业的首领
    ③昨天发了更新博,微博没让它显示出来,最近几天估计也这样,所以这章就不发更新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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