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有所保留,必然落败。
    于是道远直接开口,一字一顿念出道宗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这七个字,他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脸色苍白,无论他怎么努力,冥冥之中都有一股力量在压制着他,让他没办法把最后的‘前、行’二字说完。
    了悟眉心微蹙,额上也泛起冷汗。他紧闭双眼,脱口而出的依旧是:“阿弥陀佛。”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大道之花彻底凝实。花瓣里似乎有着三千佛陀在诵经,隐隐约约传出一阵让人凝心静神的梵音。宇宙之无尽起源尽在其中。
    随着了悟话音落下,俞夏猛地一挥右手,他身后的大道之花破空而出,几乎在下一刻就来到了悟身前。
    了悟缓缓睁开眼睛,催动身后的大道之花与他相争。
    两种蕴含着不同大道真理的花互相对抗,一开始几乎僵持不下,但小半刻钟后,被俞夏召唤出来的大道之花开始颤抖起来。
    那股颤抖波动逐渐放大,然后,一点点出现溃败的痕迹。
    俞夏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瘀血。
    了悟拂袖,令大道之花不再向前移动。然后他起身,朝两人颔首示意:“两位道友,承让了。”又看向俞夏,抬手道,“俞道友,请下擂。”
    接下来该守擂的人,是他。
    第七十四章
    问心湖四面八方都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除了了悟那句话在回响外,就只剩下窒息般的沉默。
    衡玉站在人群中。
    她原本不知从哪里捡来一片干净的荷叶,一直放在手心里旋转, 态度有些漫不经心, 自了悟从莲台上起身后,衡玉就随手把荷叶抛回湖面, 眸中暮色似是被彻底点亮, 视线落在他身上。
    其实她很少看到了悟这般模样。绝大多数时候,他温和, 也缄默,丝毫没有荣光满身的高调。
    但这样的人光彩也不可遮掩,只要有合适的场合,就注定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所在。
    跟着道卓过来看热闹的慕欢抬手捂嘴, 眼中神采潋滟。
    就是这样的风采。
    她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这位佛子,不就是被他这种轻描淡写便力压同辈的风采所吸引到吗。
    于是,慕欢没忍住, 给距离她不远的衡玉传音:“这样的人,原是高岭之花不可攀,芸芸众生于他眼中毫无区别, 其实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得他垂青。”
    衡玉眼波流转,环视一圈找到慕欢的身影, 隔着人群与慕欢对视,传音道:“可能是因为……我比你漂亮。”
    慕欢:“……”
    好气啊。
    莲台上的俞夏神情萎靡。
    用大道之力进行比试,一旦落败, 就会被大道之力反噬, 受到些许大道之伤。
    以他现在的情况, 就算是服食了丹药, 也需要静养几个月才能完全恢复,不给身体留下任何隐患。
    俞夏抬手,用指腹抹掉唇角的血迹,一只手撑着地缓缓站起身。
    随着他的起身,问心湖畔的众人终于从震惊状态回过神来,随后议论声不绝。
    没有在意那些议论声,俞夏说:“不愧是了悟佛子。”
    他朝着了悟行了一礼,虽然输了比试,却没有输掉风度,洒脱一笑后御剑离去,将擂主的位置让给了悟。
    了悟更换位置,盘坐在中心莲台上,等着其他没有上场的修士填补擂台的空缺。
    刚刚双方的大道之花进行争锋,他看似赢得轻松,实则在大道之花相互碰撞时气血上涌,并非处于完好状态。
    了悟原本想趁着等待的时间闭眼调息片刻,但视线刚下垂,又忍不住抬起,向岸边眺望,准确捕捉到那茫茫人海中的皎皎月色。
    湖畔,衡玉穿着一身浅绿色纱裙,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
    她的眸光灼灼,比月色更撩拨人心。
    这样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
    了悟从不曾见过衡玉这般模样。
    绝大多数时候,她看着他,目光柔和。绝无这种灼灼得令人觉得不自在和……难为情之感。
    了悟下意识双手合十。
    回到宗门后,他去戒律院受罚的次数必须再增加一次。
    ——他的心底泛起了胜负之欲,此刻他只希望,能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更长时间。
    这一回,也许是了悟方才的表现震慑住了众人,空缺的擂台过了足足一刻钟才被彻底补满。
    了悟闭眼调息,勉强恢复了一番状态,直到此时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双手合十讲解佛道。
    他从一花一木这种最细微之处开篇,引申出‘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的佛法,进而论述佛道。
    高深玄妙的佛法于他是信手捏来,深入浅出。
    即使这一回听他讲解佛法的人是一群筑基期、结丹期修士,他们于他眼中与普通凡人并无区别,他的表现和当初在平城为平城普通百姓开坛**一模一样。
    两刻钟后,了悟结束论述佛法,向周围的对手示意:“诸位道友如有所惑,贫僧会一一答复,不拘是佛道还是其他大道。”
    之前俞夏讲解剑道,还有人揪着俞夏的某句发言不放,想要通过只言片语驳倒俞夏。
    但现在面对了悟,这些对手压根没想过去抓了悟言语的漏洞,而是用他们自己求寻的大道去进行交锋——他们这些人对佛道的理解,还能高过佛法精湛的佛子如若揪着某一句话不放,倒像是在自取其辱。
    但即使如此,很短的时间内,莲花台座还是空出大半,然后由其他未上场的修士进行替换。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去。
    擂主依旧是了悟。
    他背脊挺直,连坐姿都没更换过一下。
    坐而论道、舌灿莲花,令众道蛰伏——衡玉所期待见到的场景,他不打折扣地都完成了。
    衡玉已经从惊讶状态平静下来,现在心里只剩下隐隐的担忧。
    她知道,在刚刚的碰撞中,了悟绝对受了些大道之伤。
    大道之伤是伤及大道根基,而大道根基对一名修士来说,可以说是修炼之本。了悟本应该在一受伤时就好好找地方静养的,现在却一直强撑着进行论道比试。
    时间拖得越久,伤势造成的影响越深,衡玉很难不担心。
    但担心也没办法,论道比试还在继续。
    又是半个时辰后,莲台再次空缺大半,可已经没有修士填补上去。
    了悟将还在擂台上的修士一一驳倒,抬眸看向那待在半空中的裁判。
    裁判深吸口气。
    他一个元婴期修士,很少服过年轻一辈弟子。
    但旁观了三个多时辰,他是真的对了悟心服口服。佛门之光,当真不愧是佛门之光。
    裁判朝了悟笑了下,声音在整个问心湖响起:“论道比试,恭喜佛子了悟守擂成功。”
    裁判话音落下,湖畔边先是有零散的掌声响起。
    最后,掌声连成一片。
    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大致表示出他们的惊叹和对强者的尊重。
    了悟从莲台上缓缓起身。
    盘坐得久了,他起身的动作有些不灵敏。
    他双手合十,向空中的裁判行礼道谢,又向四面八方的修士们点头致意,这才离开湖心莲台,走回到岸边,来到衡玉身侧。
    了悟还没来得及说话,衡玉先一步递了瓶丹药给他:“七品道化丹。”
    了悟哑然失笑,接过玉瓶,将里面的丹药倒出来。
    刚吞服下丹药,面前又递来个杯子。杯里装有大半杯琼浆玉露。
    衡玉说:“润嗓子。比试后半程你的声音基本都哑了。”
    了悟也觉得嗓子干涩。论道中途他有饮用过水,但持续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喝再多水也无济于事。
    等了悟喝完杯子里的琼浆玉露,衡玉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两手一拍:“好了,我们回去养伤。”
    了悟笑起来,似乎是真的愉悦,他的胸腔都笑得在振动。然后他给她传音:“洛主不让贫僧开口说话,那传音可以吗。”
    衡玉也笑,传音道:“说了三四个时辰还没说够吗?放心,这三四个时辰里我一直在听你说话,绝对对你的声音熟悉到骨子里了。”
    她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额前一挑,笑得肆意又张扬,了悟却无端想起宗门里散养的那只绿色眼瞳的猫。
    那只猫被宗门里的众弟子投喂,养得十分慵懒,但它只要抬抬爪子抖抖猫头,就已经足够惹人发自心底怜惜。
    想要治愈大道之伤,除了服用丹药外,还要用一些特殊灵植熬煮成药服用。
    这些特殊灵植相当珍贵,但在剑宗的仓库里搜寻一番,基本都能凑齐这些灵植。
    圆新大师出面,用其他的天材地宝和剑宗进行交换,顺利换到了这些特殊灵植。
    衡玉过来找了悟时,了念小和尚正在屋外熬煮灵药。
    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衡玉也能闻到诡异的苦味。
    “那些灵药明明蕴满灵力,但混在一起熬煮,味道怎么这么难闻。”衡玉蹲在了念身边,看着他煮药。
    了念摇着蒲团,听到她的问题,忍不住偏头想了一下,斟酌着回复:“大概是……良药苦口吧。”
    他也不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对衡玉说:“洛主,药就要熬好了,你进去找师兄的时候顺便一道送进去吧。”
    衡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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