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颜国华老同志嗅出了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他想了想,终于发现那股不对的味道来自哪里:要知道,余肇飞不是普通人,他是互联网大公司ceo的儿子,算是个很有地位的亿万富翁,不是一味逃跑的亡命之徒。
    从他精心冲洗了物业仓库的脚印来看,他是个做事非常细致的人,而且非常不希望给警方留下什么证物。
    这样一个生活富裕、爱好打靶的人,他肯定不想被关押进监狱,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快速逃离法网,而不是坐一艘慢吞吞的游轮去日本逃亡。
    而且就算是想从海关出逃,那么出了长江,最好的潜逃海域是最近的印度洋,而不是要跨越黄海去日本。
    如果他犯傻去日本避难的话,那样游轮要经过几天几夜的长途跋涉,军舰完全可以在公海追击上比哈尔号。
    到时候,海警方面完全可以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公海区域内,嫌疑人在哪国犯罪归哪国管辖),进行跨国引渡。
    所以说,余肇飞如果走海路去日本的话,那就是自投罗网,是主动把自己送到大炮口径内。
    这么个愚蠢的逃跑计划,并不符合嫌疑人在枪击案中给颜国华老同志留下的犯罪侧写印象——冷静、狡猾、果敢、狂妄自大、并且高智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因此,颜国华得出了个结论:比哈尔号上的那个余肇飞,搞不好是个烟雾弹!
    他连忙耳麦联系闺女:“让陈泊宇确定一下余肇飞到底在不在船上!”
    “爸爸,为什么这么说?”
    颜蕾跑到了走廊上,爸爸的话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理由我待会儿再告诉你,现在就联系前方的陈泊宇,按照我的话跟他说!”颜国华老同志闻到了一股不祥的味道。
    “好!”
    颜蕾向来对爸爸的判断信心十足,她连忙借用了一部卫星电话,打给了前方的陈泊宇,再把爸爸的话告诉他:
    “陈警官,事情不对劲——余肇飞选择从黄海海域前往日本,中间的航线要经过三四天的时间,这么慢,海警船肯定能追上他,所以这其实是一条死路。”
    “从枪击案可以判断出来:他其实是个狡猾的凶手,只一心一意想逃脱法网。”
    “我怀疑,现在那个比哈尔号上的余肇飞并不是他本人!”
    “……”
    卫星电话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颜蕾有些着急,要真的是余肇飞搞了一出偷龙换凤,那他很有可能从其他的方向潜逃出国!
    没想到,片刻之后,陈泊宇十分淡然地告诉她:“我知道那不是他。”
    这下换成了是颜蕾愣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比哈尔号上的余肇飞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堂哥余肇璟假扮的,骗过了海关的检查人员。”
    陈泊宇的语调有些温柔。
    昨晚他看过了余家所有人的资料,发现这两位堂兄弟的长相十分相似。
    而当比哈尔号出海关的时候,海关方面检查到的护照是余肇飞的护照,所以,海关方面以为是余肇飞坐上了那艘船。
    之后,重案组联系到了海关,海关把监控录像发给了他们。
    从监控中可以看到:那个乘上比哈尔号的男子,确实和余肇飞长得极为相似。
    但他们重案组掌握的资料不是嫌疑人的面目,而是身材。
    之后,林警官所率领的科技小队截图了这段录像中的余肇飞,对他进行了臀部的建模,并且和之前建立起来的嫌疑人屁股部分模型进行长宽厚和形状比对。
    由此,大家才确定了过海关的那个男子其实不是余肇飞,而是和他相貌极为相似的堂哥余肇璟。
    有了这个判断,陈泊宇就知道了余肇飞的全盘计划:他想放出烟雾弹,让堂哥余肇璟乘坐比哈尔号,引开警察的注意力,自己再从别的水路偷渡出国。
    这和嫌疑人在枪击案中使用的手法一样,都是瞒天过海,故意干扰警方的视线。
    由此,重案组更加确定了枪击案的嫌疑人就是余肇飞!
    陈泊宇干脆将计就计,他假装率队来黄海抓余肇飞。
    实际上,真正抓捕余肇飞的另有其人。
    只是他真的没想到:颜蕾居然这么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余肇飞其实不在那艘比哈尔号上。
    不是夸张地赞美,他是打从心底佩服她的心细如发:“颜蕾,你是第一个看透了真相的人。”
    ……其实看透真相的人不是她,而是颜国华老同志。
    亲爸毕竟当了一辈子的刑警,什么狡猾的嫌疑人都抓过,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只是颜蕾还不明白:“那既然余肇飞本人不在比哈尔号上,那你叫来五艘海警船去那边做什么?难道是表演给大众看的吗?”
    “不是表演给大众看的,只是表演给余肇飞一个人看的。”
    “为什么?”颜蕾想不明白。
    陈泊宇笑了笑,他发现自己喜欢跟她解释这一切,于是娓娓道来:“今天早上,省厅公安就发现了:余肇飞是乘坐另一艘游轮出逃,路线是烟台至韩国。他的身边有十几个保镖,手上还有几十支枪。我们警察如果强攻余肇飞的船,那么肯定伤亡不小。”
    颜蕾想了想,脑子才转过弯来,“所以你假装让海警去攻击比哈尔号,让余肇飞看到那一副画面,让他觉得警察都上了他的当找错了船,让他放松了警惕心。当余肇飞身边没有防备的时候,你们再一举歼灭他的私人武装?!”
    “没错。”
    既然这个余肇飞这么自大,觉得自己可以把警察玩弄于掌心中,那他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颜蕾想了想,又问道:“关于他的堂哥余肇璟,你们警方怎么看待?”
    陈泊宇解释道:“余肇璟就是陈凌辉的同班同学。我猜想,余肇璟说不定也是溃坝案的参与者之一。现在,余肇璟掩护了弟弟出逃,应该是他吃准了警察抓不住他弟弟,就不能定他的罪。”
    颜蕾了然,这伙人又想搞个“死无对证”。
    如果眼前的余肇璟被抓住了,结果真凶余肇飞潜逃了,那么余肇璟的罪名也定不下来,这对堂兄弟玩的好一手瞒天过海啊!
    想到这里,颜蕾的牙齿不由得痒痒起来,这余家兄弟两个真是太可恶!太狡猾了!他们把读的书都用来耍阴谋了是吧?!
    不过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你在抓余肇璟,谁负责抓余肇飞本人呢?”
    “是我父亲负责抓他。”
    说到“父亲”两个字,陈泊宇隐隐有些骄傲的口吻。
    他的父亲叫陈中良,是原市公安局局长、国家特级刑侦专家,也是他跟师兄周楌的导师。
    老人家前几年退休了,退休之前,他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件事:就是7.26水库溃坝案发生在他的任上,却因为洪水冲毁了所有的证据,变成了个无证之案。
    八年前,当师兄坐在大堤上凝视着那滔滔江水时,是爸爸告诉了师兄:“这件事有蹊跷。”“周楌,你不要气馁,你要振作起来,替你的家人讨回一个公道。”“我明年就要退休了,退休之后,我会让你长期负责这个案子。”
    真凶没有抓到,老人家说,他死不瞑目。
    所以,当前些日子抓到陈凌辉之后,他的父亲就重新出山了,为了这个未了的心愿。
    老人家本来想从陈凌辉身上审问出个突破口。无奈,没有证据和证人,谁也撬不开陈凌辉的口。
    陈凌辉死不认账,他们只好去找其他的嫌疑人——也就是这次枪击案的嫌疑人余肇飞,以及和陈凌辉是同班同学的余肇璟。
    这次要抓捕余家兄弟,明里的指挥员是他,其实,真正的指挥员是他的父亲陈中良。
    也是父亲定下了今天的抓捕方案:他负责牵头,大张旗鼓地去黄海拦截比哈尔号。实际上,真正的特警小分队静悄悄潜伏进了另一艘船,去围剿余肇飞的私人武装。
    他们父子两个携手共进,要争取做到无伤亡就灭了余肇飞的保镖队。
    这才是今天抓捕行动的真正面貌。
    “……”
    听完了陈泊宇的解释,颜蕾久久无语。
    再看看前方的新闻报道,丫的,怪不得载歌载舞的一片,真够热闹的啊。
    ——他们父子两个居然利用媒体在打烟雾弹,想给余肇飞造成错觉,也耍了全国观众。
    啧啧啧。
    陈家两只狐狸。
    颜蕾有些无语凝噎,想想吧,陈泊宇肯定是昨晚和他爸爸一起安排好了这个抓捕方案。
    在他送她回去睡觉之后,他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线。
    话说回来,暗搓搓听到他们谈话的颜国华老同志感觉到棋逢对手,笑眯眯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位陈局长是个有意思的人。闺女,改天带我去陈家见见这位同行。”
    一只老狐狸还不够,还来两只老狐狸?!
    颜蕾想求饶,爸爸您就放了我吧!
    我已经被你们智商碾压……
    嘤嘤嘤。
    ——
    与此同时,省厅刑侦部的另一间办公室里。
    一位小民警给一位老干部倒了一壶茶,而老干部正在写着什么笔录。
    这里是公安厅重案组,外面无风无雨,太平寂静,似乎连大马路上的嘈杂声都消失了。
    这里的氛围看起来比较轻松,和陈泊宇那边相比,这个专案组甚至没有大屏幕直播什么前线。
    但小民警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准备着一张罗网,誓要将那个枪击案的歹徒抓捕到案。
    尤其是陈中良老先生,一个退休返聘的原公安局局长。
    据说,全省除了那件意外造成的溃坝案,就没有陈中良老同志破不了的案子。
    今日抓捕余肇飞,他才是真正的领导人。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一点,比哈尔号上余肇璟还没露面,两个歹徒都在尽量拖延时间。
    而陈老同志的面前摆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写了三个人的名字:余肇璟、陈凌辉和余肇飞。
    大标题是【7.26名湖水库溃坝大案。】
    作为刑侦专家,陈中良有个习惯,每次破了案,都要写长长的一篇破案笔录。
    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种破案的讲解,唯独在水库溃坝大案这页上,曾经是空白一片。
    无证罪案!
    无证之罪!
    没有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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