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就要过年,这几天并不用上课,只是为了让谢瑶光和华月郡主提前培养培养感情,用罢膳食,长公主便让华月领着谢瑶光在宫中各处转一转,算是熟悉环境。
    华月郡主这会儿是怎么看她也看不顺眼,又岂会耐心领着她到处走,没多会儿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心里还念叨着,最好是在宫里头迷路了,回不来长乐宫。
    谢瑶光当然不会迷路,她在这皇宫里住了十多年,几乎是闭着眼睛就能想起路怎么走,又岂会认不清方向呢。
    华月郡主不在,正好遂了她的心思,她一个人慢悠悠地晃着,穿过数座宫殿,又经过几片园林,终于走到了那日宫中饮宴的建章宫。
    而不远处的太液池,正是她想去的地方,上辈子她夏日最喜欢同萧景泽来这里,水波荡漾,全都成了回忆。
    大抵是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太液池不复往日的盛景,几艘游船孤零零的停靠在案板,水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好像风一吹就会碎裂似的。
    谢瑶光极目远眺,这偌大的池园,竟不见一个人影,倒是那北岸边的石鲸上,似乎是有什么活物在动?
    喵呜……喵呜……
    随着风声的传递和谢瑶光慢慢靠近的步伐,她听清了也瞧见了那石鲸上卧着的……竟然是一只狸花猫。
    大抵是听到了谢瑶光的脚步声,那只狸花猫恹恹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叫唤了两声,低低地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十分可怜。
    谢瑶光心底微微一动,快步上前抱起了那只猫,那瘦弱地带着些微暖意的小身躯在自己怀里不住地颤抖,却乖乖地没有再叫唤。
    猫脖子上套着个项圈,显然是有主之物,可是皇宫里头,谁会闲着无事养只猫呢?那些宫女内侍自是不可能,宫内的吃穿用度都是有数的,他们不会用辛辛苦苦攒下的月银养一只半大的小猫。
    该不会是哪个主子的宠物?可是这宫里头拢共也没几个主子,睿宗皇帝驾崩前,下令将所有未曾生养的妃嫔遣散出宫,两位王爷的生母都被遣送去了他们各自的封地,其他几个儿女或早夭、或死在宫闱斗争、或战死沙场的妃嫔被凌傲柏送到了护国寺出家,难不成这小猫是她们临走时留下的?
    不会。谢瑶光否定了这个猜测,端看这只狸花猫身上的毛蓬松绵软,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照顾着,绝不会是被遗弃的。
    还没待她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听到一句熟悉而又陌生的问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瑶光缓缓抬起头,站在不远处的萧景泽还是午膳时那身素色锦衣,略显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此时的他全无适才的温柔和煦,目光灼灼地盯着谢瑶光,重复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便走走。”谢瑶光觉得萧景泽现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有点儿像她上辈子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她说不上更喜欢他的哪一面,因为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伤害过谁。
    “长姐不是让华月陪着你吗?”萧景泽问完这话便知道原因了,“华月那丫头,真该好好教训才是。”
    “郡主只是贪玩,皇上莫要迁怒。”谢瑶光笑了笑,“皇上来这里做什么?也是随便走走吗?”
    萧景泽没有回答,而是皱眉道:“你把琥珀还给朕。”
    “琥珀?”谢瑶光大抵是猜到了他在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萧景泽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窘,他指了指谢瑶光的斗篷中鼓起来的一坨,“朕已经听见它的声音了,你赶快放它出来,闷在里头很难受的。”
    谢瑶光有些诧异,她上辈子从未听萧景泽提起过曾经养了一只猫,“这是你的猫?我还以为皇家人只会养条枝那边白毛鸳鸯眼的那种猫呢,不过我听奶娘说狸花猫不耐寒,冬天喜欢窝在火炉边,外头冷成这样,你怎么把它放出来了?我刚过来的时候,冻得喵呜喵呜直叫唤呢。”
    “你话真多。”萧景泽瞥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琥珀,肌肤相抵时察觉到她身上的寒意,无奈地叹了口气,“朕要回未央宫,顺道送你回去吧。”
    谢瑶光暗暗偷笑,当她不知道呢,未央宫同长公主所住的长乐宫并不在一个方向,这个人啊,何必掩饰自己的好意呢。
    “皇上今日不用习课吗?”睿宗皇帝一直未立太子,虽然留有遗诏,可萧景泽这皇帝纯属赶鸭子上架,之前从未学过帝王策,更不用说处理朝事,凌傲柏封了光禄大夫周弼时做蔡三思,名义上是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实际上就是教萧景泽怎么当皇帝。
    “今日的课已经上完了,太傅对朕的功课很满意。”萧景泽沉默了半晌,应了这么一句话,却将怀里的小猫儿抱得愈发紧了。
    琥珀被桎梏的很不舒服,又开始一声叠一声的叫唤起来,萧景泽一个晃神,它动作灵敏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跳到了谢瑶光怀里。
    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瞬时散落一地,萧景泽瞧她眉眼中的得意之色,心中郁结之气更甚,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第9章 喵呜
    第9章喵呜
    几乎是一瞬间,谢瑶光就察觉到了他心情的变化。
    谢瑶光想问为什么?想说莫要不开心,想告诉他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可以她现在和萧景泽的关系,这些话,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说。
    “当皇帝非得板着张脸吗?”谢瑶光逗弄着怀里的猫嘟囔道,“我听人说当皇帝要恩威并施,应该就是说,该板着脸的时候就得板着脸,该笑的时候就得笑,现在这儿就咱们两个人跟琥珀,你应该笑。”
    无奈之下,谢瑶光只能选择了这么一种方式,谁让她现在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呢。
    应该笑吗?
    萧景泽有些迟疑地扯了扯嘴角,拼凑出一个并不那么好看的笑容,谢瑶光却在其中找到了熟悉的温和之意,她笑道,“就是应该这样,你现在是皇帝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骂谁就骂谁,若是连做皇帝都活得不痛快,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谢瑶光知道,这会儿萧景泽正囫囵吞枣地学着一大堆的治国之道,学着把自己变成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她不懂官场、朝廷、家国天下,她只想让他活得痛快些。
    萧景泽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终于笑出声来,谢瑶光看上去也很高兴,一双莹亮的眸子笑意流转,好像弯弯的月牙儿。
    他盯着谢瑶光明丽的小脸蛋儿怔愣了半晌,似乎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打从心眼里不愿看到她,却又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她。
    “你看它是不是饿了?”谢瑶光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诧异地睁大了双眼看着正津津有味腆着自己手指头的小猫儿,似乎有些无助。
    “不用怕,琥珀不咬人的。”萧景泽的温柔似乎在这一瞬间又回来了,他轻轻抚了抚琥珀的脊背,只见这只小猫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来。
    “等下到了长乐宫,让人人给它弄些吃的,你再把它带回去吧。”谢瑶光想了想,认真道。
    穿过建章宫同未央宫相接的飞阁辇道,两人正聊着该给小猫儿喂些什么吃食好时,从不远处的青石路上走来一个人。
    他面容严肃,眼含怒色,眉头微皱,步子却迈的不急不缓,双手交叉覆于腹前,一身玄色常服衬得整个人愈发深沉。
    “大将军。”萧景敛了笑意,泽淡淡地唤了声。
    “皇上不在书房批阅奏章,跑出来作甚?”在旁人听来,这也许就是质问了,凌傲柏却不以为然,他奉先帝遗诏,要辅佐幼帝,自然要把他教成一个合格的帝王。
    萧景泽抬头,目光正视凌傲柏,“大将军,朕不认为要将自己的行踪汇报给你。奏章朕已经看完了,能处理的已经做好批复,需要斟酌讨论的也挑出来放在了一边,大将军可以去书房看看。”
    听到这话,凌傲柏总算神色缓和了些,他转向谢瑶光,“小七怎么也在这里?”
    “长姐为华月寻伴读,选中了谢姑娘。”萧景泽替她解释。
    这事凌傲柏已经听说了,他点点头,视线落到谢瑶光怀里的小猫儿身上,锐利的目光又转而看向帝王,“皇上,臣让您将这只猫丢掉,为何它还在这里?”
    谢瑶光明显觉得怀中的小猫儿瑟缩了一下,她不明所以,目光来来回回地看了两人几遍,没听说外祖父不喜欢猫啊。
    “皇上,臣曾跟您说过,为君者不可有妇人之仁,养着这只畜生,只会助长了你的心慈手软,此乃帝王大忌,长此以往于治国不利。”凌傲柏言辞恳切,他确实是抱着好好培养皇帝的心思,奈何萧景泽不领情,三番五次的将这畜生抱回未央宫。
    萧景泽偏过头,看了看在谢瑶光怀中瑟瑟发抖的琥珀,心知这么冷的天,若是再把它丢到外头,肯定会冻死的。
    他抿了抿嘴,对凌傲柏道:“大将军,朕不愿意。”
    这大概是他被赶鸭子上架成为皇帝后,第一次明确的对凌傲柏表示出自己的意愿。
    凌傲柏以靖国公、大将军的身份辅政,他愿意捧着自己,自己就是皇帝,他不愿意了,自己就是个傀儡。
    萧景泽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从他得知要做皇帝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要去反驳凌傲柏的话,即便他看上去没有丝毫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与其说是他在畏惧这个忠臣良将,不如说这是一个初为帝王之人对两朝功勋的尊重。
    论起朝事,他的确有太多需要像凌傲柏请教的地方。
    一身威严的男人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他向来觉得十八皇子太过仁慈,根本不适合去做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但先帝遗诏如此,而且相比好大喜功的怀王,平庸鲁钝的端王,也就是十八皇子还有些可栽培的资质,两相权衡之下,他不得不将他送上了那个位置。
    萧景泽初时虽有些慌乱,但勤奋好学,聪敏机智,眼瞅着一日日越发有个皇帝模样了,但却有一点让凌傲柏不喜,每每议起朝事之时,即便两人有意见相悖之处,这个少年帝王从不会说出反驳自己的话。
    一个皇帝,怎么能处处以臣子的意见马首是瞻,那不是帝王,那是附庸。
    “皇上可有能说服臣的理由?”他突然想知道,这个一时间被捧上龙椅的少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景泽淡淡一笑,“大将军要朕将小猫儿丢弃,无非是怕朕养成优柔寡断的性儿,朕却不这么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臣民百姓能沐浴天恩,一只小猫儿又有何妨碍。更何况,若是朕今日为了做皇帝,连一只小猫儿都容不下,他日又如何能容下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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