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要上前却被萧景泽给拦住了,只见他轻声笑了笑,道:“那还真是不凑巧,我也姓萧。”
    仆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你想要攀龙附凤也不瞅瞅这是什么地界,长安城!一块牌匾砸下来,是个有九个的当官的,还有一个虽然无官无职,可人家那是祖上有封荫的贵戚,你说你姓萧,那我还是谢皇后她表弟呢!”
    谢瑶光还真有一个表弟,不过还在他娘怀里牙牙学语呢。
    萧景泽来此本想是探查为何萧瓷突然在这个时候弄出这样一件事来,没想到事还没问清楚,倒平白惹了一身骚,他不欲同这刁奴计较,转身就走,不料却被小阿诚给扯住了衣衫。
    那仆役以为他害怕了,洋洋得意地笑了几声,又将还愣在原地的罗寡妇推到一边,“站在这儿做什么,没瞅见我们夏爷过来了吗?”
    夏爷就是汝阳县主府的大管家,姓夏,他身边还带着几个人,每桌都安排了一个,还仔细叮咛了他们要说的话,没想到一抬眼就看到了萧景泽。
    夏管家在汝阳县主府待了也有二十多年,平日里迎来送往的,自然不是那没眼力见儿的人,他虽然不认识萧景泽,但却瞧出他身份大有不同,踢了仆役一脚,连忙上前赔着笑脸,“公子可是来吃席的?真是不赶巧,今儿我们家主子发了善心,要请这市井百姓饱餐一顿,您这一身清贵,怎好同这些泥腿子们坐在一起,不如您看这样,小人斗胆,请您去天香楼用饭可好?”
    天香楼乃是长安城中最好的酒楼之一,据说是前朝宫里的御厨所开的酒楼,有几道菜堪称长安一绝,价格自然不菲,夏管家这么说,可是下了血本了,但做了多年管家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是不能得罪的。
    萧景泽摇摇头,“不劳费心,告辞了。”
    小阿诚仍旧拽着他的衣角不撒手,罗寡妇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瞅瞅儿子那脏兮兮的手,再看看贵人那一瞧就知道是上好料子的衣裳,只能伸手去拉儿子的手。
    萧景泽倒没有生气,反而蹲下身子笑了笑,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走啊?”
    也许是快要做父亲了,在面对小孩子时,他竟然有无比的耐心和慈爱。
    阿诚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身后的决明,郑重其事道:“我想跟他学功夫。”市井之中长大的孩子,有一颗极敏锐的心,他亮晶晶的目光盯着决明,却也知道他是听从萧景泽的话的,小男孩心中有一种懵懵懂懂地预感,眼前这人会改变他的命运。
    罗寡妇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有主意,又怕萧景泽生气或者不愿意,又觉得让儿子跟着他们是件好事,毕竟她一个寡妇,靠着缝补养活自己和儿子已经是不易了,想要教阿诚一些什么也是无能无力的。
    她见萧景泽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便大着胆子道:“若是贵人不嫌弃,就请收下阿诚吧,他年纪小,吃的也少,平日里还能做些轻省活儿,不会烦着您的。”萧景泽回头看向决明,年轻的暗卫依旧面无表情,一身黑衣在寒风凌厉的长街上显得更为冷冽,仔细算算,决明在他身边做暗卫,也快七年了,他笑了笑,问道:“决明,有没有想收个徒弟?”
    决明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犹豫地表情,他盯着阿诚看了半晌,问道:“几岁了?”
    “七岁。”不等罗寡妇回答,小男孩便脆生生地应道,末了还对决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决明上前捏了捏他的肩膀,又检查了一遍他的四肢,得出四个字的结论,根骨尚可,七岁正是习练武艺打基本功的好时候,决明没多想,冲萧景泽点点头。
    小阿诚笑逐颜开,甜滋滋地唤了一声师父,却被决明冷着脸拒绝了,“先去暗卫营训练两年,等到打好基础了,能吃得下苦,再说拜师的话。”
    这是每一个暗卫成长的过程,决明亦是从小在暗卫营中长大,他能教给阿诚的,都是从他师父那里学来的本事。
    “我不怕苦。”阿诚虽然出身穷苦,但罗寡妇极疼爱他,所以还保留着一份独属于儿童的天真,决明看着他满是稚气却依然笑得开怀的脸,怔怔地想,自己出入暗卫营时是什么情形,可任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了。
    “这回可以松开我了吧。”萧景泽笑着对小男孩说了句,然后站起身,对罗寡妇道:“你们母子先跟着我去一个地方,等到我忙完了,再让决明给你们安排去处。”
    罗寡妇忙不迭地应声,牵着儿子跟在萧景泽的身后,决明一个翻身,跳到了房檐后面,然后消失在众人目光之中。
    小阿诚好奇地找来找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答应收他为徒的师父去哪儿了,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他要变得像师父一样厉害。
    另一旁,夏管家目送萧景泽领着决明和罗寡妇母子离去,紧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伸手召来心腹,悄悄吩咐道:“你且跟着前头那几个人,看看他们去了哪里,最好将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份一并打听出来,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知道吗?”
    ☆、第144章 对台戏
    第146章对台戏
    长安西市上,粥香阵阵,可来往的人却还不如萧景泽在东市看到的一半,跟在他身后的小阿诚闻着味道,人还没说话,肚子先咕咕咕地叫唤起来。
    罗寡妇尴尬地看了一眼决明,解释道:“我想着去吃汝阳县主家的酒席,早上就没吃饭,阿诚也只吃了一块豆饼。”
    穷苦人家都是这样,往日里要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早上不吃饭,就饿着肚子等晌午的那一顿席面,好饱餐一顿,像罗寡妇这样知道给儿子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的,已经是算不错的了。
    决明没吭声,罗寡妇心里更是不安,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已经走向粥棚的萧景泽,虽说这人已经答应收下阿诚了,但也只是让那个护卫随便瞅了瞅几眼,不知道作不作数。
    她即便是生活在平野里那样的烂地方,也知道大户人家哪怕是选个打杂的丫鬟,也要先问问是不是身家清白,可眼前这公子哥儿恐怕连他们姓氏名谁都不知道,就这样让他们跟着了,若不是心大,就是在逗着他们玩儿。
    想到这儿,罗寡妇不由得有些后悔,刚刚在东市,或许她不该出言相帮这个年轻人,否则也不会舍了一顿酒席吃不成,还得罪了王大力那些人。
    萧景泽自然不知道她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他看着稀稀拉拉排队来打粥的人群,总觉得心里有些奇怪,这样的场面,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毕竟出了几百斤的米粮,御厨亲自熬制,又是在西市这样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怎么会门可罗雀呢?
    他倒不是可惜人少而无法给自己累积名声,而是觉得白费了谢瑶光的一片苦心。
    最早看到萧景泽的不是凌茗霜夫妇俩,而是干巴巴坐在一边自己玩着木雕的松哥儿。
    小家伙儿拽了拽正同他爹说话的娘亲的衣袖,软软糯糯地喊道:“娘亲,小姨丈……”
    他如今才三岁半,根本不懂得皇帝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萧景泽也不在意这些虚礼,每每见了都让他喊姨丈,久而久之,松哥儿也就记住了这个称呼。
    忙碌的凌茗霜回过头,看到萧景泽惊讶了一下,立刻对丈夫说了两句话,随即夫妻俩并肩走了过来。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华月和凌元辰呢?”萧景泽问道。
    华月郡主是个爱凑热闹的,自从成亲以后也闲不住,白日里跟着凌元辰去校场练武,偶尔得了闲便约着凌茗霜一同出来玩耍,这一次听说谢瑶光委托凌茗霜在城里施粥,也自告奋勇地掺了一脚。
    凌茗霜看了罗寡妇母子俩一眼,露出一个犹疑的表情,不过萧景泽没有说,她也不好开口询问,只是应道:“谁也没料到今儿人会这么少,按说先前已经在城中贴了告示的,我和夫君带着松哥儿不好走开,便托他们俩去瞧瞧是什么缘由了。”
    她并没有点破萧景泽的身份,还笑着让人舀了两碗粥给罗寡妇和阿诚尝一尝。
    松哥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小阿诚,又看看他手里的粥碗,扭过头对他娘道:“我也要。”
    “不是刚才喝了一碗?”凌茗霜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动手给儿子盛了一小碗,松哥儿明显不是饿了,而是瞧着旁人吃东西,自己个儿也嘴馋了,她怕孩子吃撑了,所以只给装了小半碗。
    松哥儿也不用旁人喂,自己端着小碗吹了吹,觉得不烫嘴了,便端端正正地将碗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拿着汤匙一点一点地舀着吃。
    罗寡妇喝完了粥,主动走到粥棚里,先是把自己的碗洗了,随即怯生生地说:“我来帮忙吧?”
    凌茗霜看了萧景泽一眼,见他并无反对的意思,点点头道:“那你就帮着盛粥吧,先洗个手,这会儿人不多,不用着急。”
    才七岁的阿诚听到这话,三下两下喝完碗里剩下的粥,急急忙忙地说:“我也要干活。”
    这下还没轮到其他人说话,决明先开口了,“人还没粥桶高,帮忙就是添乱,要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得先在一边看,你且看这位御厨,他虽然不会武艺,但每次舀出来的粥落到碗里,都离碗口有三分距离,恰到好处,这是分寸的掌握,你再看那搬东西的小姑娘,她力气不大,为什么能将那一筐陶碗从里面屋子里搬出来,那是因为她用得不是蛮劲,而是巧劲,学武除了要练基本功,还要多看多学,知道吗?”
    别看决明平日里冷着脸,但教起人来十分耐心,不仅一一解释了这些人值得留意的地方,还同阿诚细细说了其中的技巧。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忽然仰起头对决明露出一个笑容,喊道:“谢谢师傅。”
    决明本来想再次提醒他现在还不能叫师傅,但对上那张稚气的脸,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句,“要勤学苦练。”
    阿诚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站在御厨身后,看他抖勺的动作,也跟着摇了摇自己的手腕。
    师徒俩的互动萧景泽看在眼里,也笑了笑,刚刚在东市的时候,罗寡妇为他开口说话,他自然不能将孤儿寡母留在那里,让决明收徒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冷脸的暗卫竟然认了真,不过细想想也是挺好的,决明今年已经二十有三,旁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他却一直孑然一身跟在自己身边,等到合适的时机,也该让他由暗转明了,培养一个合适的接班人是必须的。
    虽然身为帝王,但萧景泽并没有那种别人生来就是要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他每每遇到一件事时,总会推己及人,尤其是如今娇妻美眷在怀,愈发觉得决明现在孤身一人,又是个木讷内敛的性子,他这个做主子很有必要为他筹谋后路。
    就在萧景泽思考着是等着决明将阿诚这个小家伙儿培养出来再让他功成身退,还是先从如今的暗卫中选出一个人来做他的副手时,华月郡主和凌元辰远远地出现在了街边。
    最早发现的还是松哥儿,原因无他,在这长街之上,也只有这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无事可做,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
    萧景泽留意到了他欢快的叫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是凌元辰扯着华月的胳膊,正耐心地同他说着什么,而后者明显一副气恼的模样。
    常年在军中作战的凌元辰很容易就感觉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扭头看过来,微微愣神,又低声劝道:“皇上来了,咱们且先过去,你不必为了此事而生气,毕竟汝阳县主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华月仍旧怒气难平,甩开凌元辰的手,哼了一声道:“你这个呆木头,我不跟你说了,我同皇上去说。”
    说着便走到萧景泽面前,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事情全说了出来,“皇上,萧瓷那……好吧,表姑母她这明显是在跟我过不去,知道我在西市施粥,便在东市摆宴席,选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不是打擂台又是什么,您是不知道,早上本来这里有许多人的,结果有老百姓过来一说汝阳县主今日摆宴,有酒有肉,有一半的人都涌过去了,这也就算了,我刚刚去路上看了看,他们竟然还在长安城的几个主要街口派了人,瞧见行人就告知这个消息,把人全都引到他们那儿去,真是气死我了!”
    萧景泽诧异,萧瓷那里明明只有二十桌席面,将长安城的老百姓都汇聚到那里,且不说坐不坐得下,光是按他们所说的有酒有肉的吃法,即便是最下等的肉菜,恐怕也得花不少银钱,汝阳县主可不是个大方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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