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阮淳熙的手机响起,她往一旁接电话去了。
    夏敬行回到教导主任他们身边,暗暗把在场的学生与家长一一对应,最终确认家长没来的是对方的人。他又看见佟妈妈、毛妈妈和洪爸爸了,夏敬行向他们投去抱歉的目光。
    讨论还没正式开始,蔡崇的奶奶依旧在为自己的孙子打抱不平,她不知从哪里听说毛若凡的成绩很好,提醒毛若凡的妈妈不能只顾着关注孩子的学习成绩:“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光成绩好,不能明辨是非有什么用?名校里出的杀人犯少吗?电视里常报道,这都是因为从小家里没教育好的缘故!”
    她说得毛妈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旁有几位家长则站在老太太那边,跟着同意。
    “孩子们才十几岁,正是性格最冲动的时候,这种时候最沉不住气。”佟妈妈冷淡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骄傲,“这种年纪,哪里经得住人胡说八道?新闻里的那些人,也没有无缘无故杀人的。本身性格有问题是一方面,被同学自以为是地说了不该说的,又是另一方面。说难听点儿,难道信口开河的人不活该?”
    “嚯,将军的儿媳妇就是有底气。老祖宗说的话真有道理,枪杆子拿在手上,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老太太毫不忌讳地嗤之以鼻,“刘律师,我看你也别白费心机了,咱们还能斗得过枪杆子?”
    她的后半句是冲尹东川身边的中年人说的,夏敬行看那人听了,嘴角牵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看得出来,对方一点儿也不觉得老太太说的话好笑。如果他想笑,夏敬行怀疑他会露出嘲讽的笑容。
    蔡崇的手被奶奶牢牢地握在手里,表情同样十分不自然。而老太太明显没有发觉孙子的脸上写满了难堪。
    过了大概十分钟,梁成轩赶到了。
    夏敬行留意到他和那位刘律师的眼神有交流,两人想必认识。
    梁成轩到达后不久,蔡崇家的律师也赶到了。
    一时间,办公室里人满为患。
    尽管还有两位学生的家长声称要等律师抵达,但是老太太等不下去、将军的儿媳妇等不下去,其他人也跟着不愿意等,关于这场集体斗殴事件的讨论就直接开始了。
    打架的原因阮淳熙已经向夏敬行说过,夏敬行没听出多少新意,同时看出梁成轩对夏琚的不满。
    眼看着最后讨论的结果还真是双方各挨五十大板,老太太说:“你们学校,又想蒙混过关?!我孙子脸上的伤怎么算?明老师,你看见这伤了没?还有那几个孩子的伤。”
    “老夫人,如果您想追究,我认为我们可以私下处理。毕竟现在每个孩子的情况看起来不太一样,”梁成轩的礼貌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淡漠,“您也瞧见了,除了两个女孩子以外,只有尹东川半点事儿没有。他们仨都没打架,是不是?所以我们还是分开讨论算了,别耽误大家夥的时间。”
    闻言,刘律师厌恶地看向梁成轩。
    老太太听罢沉了沉气,对刘律师说:“小刘,你回去得好好跟这孩子的爸爸妈妈说一说。我孙子他们几个,全是为他抱不平,他倒好,看着他们挨打,愣是没出手?让这孩子的爸爸妈妈别顾着自己花天酒地,有时间多关注关注孩子!”
    刘律师客客气气地说:“是,多谢老夫人提醒。”
    “要我说,学校就不该收这种特殊的学生。”老太太鄙夷地看向夏琚,嘟哝道,“法律不制裁,不等于就能放归社会。杀人可不是什么小差错,就算当时年纪小,怎么着也得在教改所里关个十来年。可以在里面建学校学习嘛,怎么能放出来和普通孩子一起呢?”
    自从离开工读学校后,夏琚总听见有人这么说,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他原本十分受不了蔡崇,可是见到这位老奶奶以后,他一下子明白蔡崇为什么是那种性格,转而更受不了这位老奶奶了。
    许是看夏琚无动于衷,老太太又对夏敬行说:“做家长的也是,明知道自己的孩子情绪不稳定,有条件的,就该请私教在家里学,要么,报网络学校也好嘛。干吗出来害人呢?”
    虽然学校来了几回,可是夏敬行总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既然叮嘱过夏琚尽量忍耐,自己当然也选择缄口不提,教育的话听一听,不往心里去就算了。所以上回也好,这次也罢,在老师和其他家长发言时他基本没怎么说话,“安安分分”地受教,可听到此时,他突然完全理解夏琚了——
    他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老夫人,我们还是就事论事好一些。夏琚自从复学以后,从没有主动招惹过任何同学,他以前的事曝光以前,和大家相处得都挺不错,怎么大家一知道以前的事,态度就完全变了呢?”夏敬行冷冷地说,“是他又做错什么事了吗?没有吧?当年他既然没入狱,就是法律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我相信他也好好做人了,否则他的身边不会有朋友。可是,为什么即便如此,还会发生这样类似的事?自己说了难听的话招人烦,还怪人动手,这世上没有这种道理吧?何况,伤写在脸上,谁下手更重、谁最想打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孩子们都大了,说话也好,动手也好,都得有分寸。这是在学校里,换做在外面……您不能指望人人都请私教,人人都上网络学校吧?”
    老太太瞪圆眼睛,哭笑不得道:“这年头,杀人犯没进监狱,还有理了?”
    说了半天等于白说,夏敬行忍不住道:“那件事已经过去几年了。我是想提醒您,他们今天打架,无论是谁,只要下手再重一点儿,出个什么事,谁也别想逃。”他看向教导主任,“夏琚今天动手确实不对,我同意学校的处分。但出语伤人不算伤人吗?何况后来也动手了。如果要处分,就得一起。”
    教导主任面露为难,模棱两可道:“现在已经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了。请大家放心,我们会尽快开会讨论做出决定。”
    “当然要尽快决定!”老太太搂住蔡崇的肩,“不然还怎么好好过年?”
    教导主任连连称是。
    老师们都对事件当中只有一位相对强势的家长感到庆幸万分,他们或多或少地对其他家长投以抱歉、为难和感激的眼神,看得夏敬行的心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哪怕认定夏琚没有过错,可所有的事情皆因夏琚的存在而起,这又是不争的事实。僵持的时间太长,令夏敬行感到疲惫,如果学校没有接收夏琚这名学生,在处理事件时或许不会那么没有底气。存在即错误,夏敬行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个,为此更加心焦。
    “让你别和他呆一块儿了,你怎么不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从办公室离开没多久,夏敬行便看见洪玄治的爸爸戳着女儿的脑袋骂。
    洪玄治脸上露出委屈和不耐烦,看样子并不打算把爸爸的训话听进耳朵里。
    如果只是夏琚惹麻烦,如果只有他们受难,夏敬行倒可以忍耐,但是想到连累其他孩子、家长,甚至学校,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快步往前走,忍不住回头低声训斥道:“不是说好了在学校里尽量忍耐吗?为什么动手打人了?被说几句又怎么了?这段时间你没少被说吧?现在可好,又招人话柄了,非说你死性不改,有暴力倾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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