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太医都已知道了“贺校尉和程医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一个个暗笑在心,各自找了借口出去。体贴地为两人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
    程锦容抬眼看向贺祈,轻声问道:“平国公府的事都处置妥当了么?”
    贺祈略一点头,将对外的说辞拿了出来。
    程锦容心领神会,也未追问,而是问起了贺袀郑氏母子:“贺二公子和二夫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贺祈目中闪过一丝冷意,口中说的话,和目中透露的意思截然相反:“二婶娘一心照顾二哥,无暇过问府中之事。我已打发人去皇庄,将刑部结案之事告诉他们。想来,二婶娘和二哥也能放心了。”
    “贺青山”中了毒箭,却救治及时,侥幸留了一条命。一伙刺客里,竟有擅长弓弩的贺家亲兵……
    这种心惊胆寒不知何时被清算的滋味,绝不会好受。郑氏母子以后只会提心吊胆度日,无一夜安睡。
    程锦容听懂了,轻声问了一句:“你可曾写信去边关,将此事告诉你父亲?”
    贺祈的目中闪过复杂之极的情绪:“祖母亲自写的信。一封给我父亲,一封是写给二叔的。信中到底写了什么,连我也不知道。”
    太夫人在信中会说些什么?
    是为了平国公府的和睦,瞒下真相。还是会将事情如实相告?
    程锦容对太夫人的性情脾气并不熟悉,也无从猜起。不过,看贺祈的表情,她已能猜到一二。
    “不管如何,此事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你也可以稍稍松口气了。”这里到底不是什么说私密话的好地方,程锦容说话委婉含蓄。
    贺祈点点头,深深看了程锦容一眼:“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程锦容心中骤然掠过不太美妙的预感:“什么事?”
    贺祈目中闪过愧疚,低声道:“皇上说要下旨为你我赐婚,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只得先谢了皇上恩典。”
    程锦容:“……”
    怪不得他今日总有些心虚。
    程锦容心里有些气恼郁闷,不过,她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并未迁怒贺祈。天子赐婚,既是荣耀体面,也不容拒绝。
    她和贺祈“情意相投”,众人皆知。便是换了她在圣前,也找不出理由拒绝。
    可一旦圣旨赐婚,以后他们两人要如何退亲?
    程锦容蹙着眉头,心事又多了一桩。耳畔响起贺祈的声音:“眼下,这对你我倒是好事。”
    没错,有宣和帝赐婚,谁也不会怀疑他们两人是做戏了。有了平国公未来世子夫人的身份,以后她在宫中行事也会便利得多。
    也罢,三年之后的事,三年以后再操心。现在多想也无益处。
    程锦容打起精神:“嗯,我知道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贺祈略一沉吟,又低声道:“今日皇上在我面前提起你,语气和往日颇有不同。这段时日,我忙着处理刺客之事,未曾在宫中当值。宫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程锦容没有直言相告,只道:“以后得了空闲,我和你细说。”
    以贺祈的敏锐,只听这一句,心里已猜出了大半。
    程锦容擅长外科医术。宣和帝的宿疾要想根治,得开腹医治。以杜提点的谨慎仔细,如何敢冒这样的风险!怕是一直隐瞒未提。
    想来,现在宣和帝已经知道了。
    贺祈目光一闪,一语双关地提醒:“圣前伺疾,你要谨慎一些。”
    程锦容淡淡一笑:“放心,我心中有数。”
    出去闲转的太医,已有一两个慢悠悠地回来了。贺祈不便再逗留,张口和程锦容道别,很快离去。
    ……
    程锦容添了一桩心事,连着几日,都有些气闷。
    裴皇后察觉出程锦容心情不太美妙,私下里关切地问了一回:“你这几日是怎么了?连话都比平日少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锦容不能说实话,随口拿贺祈做挡箭牌:“贺家接连出了这么多事,贺二公子在皇庄养伤还没回府,太夫人又病了。我担心贺祈,也不知他能否撑得住。”
    裴皇后倒是没起疑心,笑着打趣:“瞧瞧你,还没定亲,就先为贺祈忧心上了。女大不中留,果然不假。”
    程锦容很配合地露出一个略显娇羞的笑容:“娘娘也来取笑我。”
    裴皇后难得见程锦容这般小女儿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伸手握住程锦容的手:“好好好,以后本宫不拿你说笑就是了。”
    正闲话说笑,青黛恭敬地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永安侯夫人递了帖子进宫,想给皇后娘娘请安。”
    裴皇后笑容淡了一淡,略一点头:“本宫准了,让永安侯夫人明日进宫请安便是。”
    几个月前,永安侯夫人被宣和帝狠狠发落过一回,几乎吓破了胆。往日永安侯夫人时常进宫请安,这几个月里却是一回都没有。
    此次主动递帖子进宫请安,定然是有要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亲事(一)
    隔日,永安侯夫人进宫请安。
    一个人的日子好不好过,其实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华服浓妆,也遮不住永安侯夫人眉眼间的憔悴和消沉。挤出的笑容里,没多少轻松欢快,反倒透出不自觉的惶然。
    照例是菘蓝迎永安侯夫人进椒房殿。菘蓝一见永安侯夫人,心里略略一沉。殊不知,永安侯夫人见了菘蓝,也是一惊。
    永安侯夫人低声问道:“你近来瘦了许多,可是宫中日子不太好过?”
    何止是不太好过,是太不好过了。
    裴皇后的威势渐浓,首当其冲承受压力冲击的,就是菘蓝和青黛。
    裴皇后虽未直接发落两人,不过,时不时地挑剔数落责罚,也够两人喝一壶的了。如今,两人在椒房殿里的威信大减,倒是另有几个宫女,得了裴皇后的提携重用……
    个中滋味,不提也罢。
    菘蓝打起精神笑道:“宫中一切安稳如常,夫人不必忧心。”
    怎么能不忧心?
    裴皇后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已冲宫务伸手,开始掌控椒房殿。程锦容更是水涨船高,到了圣前伺疾。
    此消彼长,永安侯府如今在裴皇后母女面前,哪里还有趾高气昂的资格,只有低头隐忍的份了。
    永安侯夫人心里不知多少次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
    永安侯夫人咽下喉间的叹息和苦涩,随菘蓝进了椒房殿。
    身着红色宫装的裴皇后,端坐在凤椅上,神色淡淡,凤目一扫。
    身侧的程锦容,神色同样淡然,目光一同落在永安侯夫人的脸上。
    永安侯夫人呼吸一顿,很快挤出笑容,上前向裴皇后行礼:“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数日未见,娘娘凤体可安好?”
    裴皇后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自锦容进宫伺疾,本宫的身体大为好转。永安侯夫人时时惦记本宫的身体,本宫心里着实感动。”
    永安侯夫人满面堆笑:“妾身一直盼着娘娘凤体安康。”
    裴皇后目中微凉,有意晾了永安侯夫人片刻,才张口赐座。
    永安侯夫人战战兢兢地坐下。
    裴皇后将永安侯夫人的神色看在眼底,心里颇有些唏嘘。这些年,私下里她不知见过永安侯夫人多少回讥削的嘴脸。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安然端坐,不言不笑,永安侯夫人却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皇权冰冷又无情,却又残酷快意。
    无权无势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欺凌。而现在,她已彻底转变,权势在她手中,还有谁敢欺辱她半分?
    “夫人今日进宫,除了请安之外,可是有什么事?”裴皇后淡淡问道。
    永安侯夫人忍住擦拭额角冷汗的冲动,笑着说道:“妾身确实有两桩喜事,要和娘娘说一说。”
    喜事?喜从何来?
    裴皇后不动声色地看着永安侯夫人:“有何喜事?”
    程锦容眸光微闪。
    不年不节,永安侯府还会有什么喜事?想来,一定是裴璋和裴绣的亲事了。
    果然,就听永安侯夫人笑着说道:“回娘娘的话,是阿璋和阿绣的亲事。”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神色淡淡,窥不出半分情绪。
    也是,程锦容已攀上了平国公府这门亲事,哪里还会在意永安侯府。
    永安侯夫人将心头的气闷咽下,笑着说了下去:“阿璋今年十六,转过年就十七了。阿绣今年也十五了。都已到了婚嫁之龄。”
    “侯爷几个月前,就开始操持他们兄妹的亲事。如今都得了准信,打算着年前就为阿璋定下亲事,阿绣年后定亲。”
    “阿璋的未婚妻,是靖国公府嫡女,叶三小姐。”
    “阿绣定下的是卫国公府的江六公子。”
    什么?
    裴璋和叶轻云?裴绣和江尧?
    这简直是乱点鸳鸯谱!
    饶是程锦容素来冷静,此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永安侯夫人显然误会了程锦容的神色微变,心里那口闷气倒是散了不少。
    她的儿子,是永安侯嫡子,相貌才学品性家世,无一不出众。程锦容有眼无珠,不愿嫁裴璋。难道裴璋还愁娶不到媳妇不成?
    叶轻云在京城贵女中名声确实不怎么好听,永安侯夫人也不太乐意娶这么一个泼辣彪悍的儿媳回来。不过,京城适龄的贵女中,叶轻云家世门第最高。
    永安侯打着和靖国公府联姻的主意,奈何裴璋一直拒不点头。
    直至秋猎过后,裴璋身心遭受巨创,一派心如死灰的模样。永安侯再提亲事,裴璋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永安侯亲自向靖国公提亲,靖国公整日为孙女的亲事发愁,忽然来了这么一桩好亲事,岂有不应之理。两家已有默契,只等合过庚帖,便可正式过礼了。
    真正令永安侯夫人不满的,是裴绣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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