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提点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这是杜提点在提醒两人,时间不早了,该进保和殿请平安脉了。程锦容定定心神,冲贺祈笑了一笑,随杜提点一同进了保和殿。
    贺祈目中闪过笑意。
    朱启珏时常目睹这一幕,早就磨炼出了“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的本事。
    倒是江尧叶凌云郑清淮三人,第一次进宫当值,第一次亲眼目睹这对未婚夫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的模样。离得这么远,都能看见贺祈脸上的笑意。
    御前当值时,不可随意走动,也不可随意说话。
    不过,三人还是挤眉弄眼眉~来~眼~去的八卦了一番。
    瞧瞧贺三刚才那副绕指柔的样子,我的牙都快被酸倒了哟!
    可不是么?我也觉得牙酸。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五日后,傍晚。
    程锦容换下了官服,穿了一袭玉青色的罗裙。长发半挽,发间一支金钗。光洁的脸庞闪着红润的光泽。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
    贺祈的目光在程锦容红润的唇上一掠而过,很快移开目光。张口时,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奇异的沙哑:“此次出宫,你要在宫外待几日?”
    程锦容笑答:“两日。”
    每次出宫,都要在宫外待两日。
    程锦容从未提过这两日里做了什么,贺祈心中有数,也从不多问。只道:“你也别太过劳累了,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话语中的关切之意,清晰可见。
    程锦容随口说笑:“我自己的身体,我再清楚不过,自不会累着自己。你就不必操心了。”
    贺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比你更在意你的身体,如何能不操心。”
    程锦容:“……”
    程锦容心里悄然一动,抬起眼,和贺祈对视。
    两人“定亲”后,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时有见面说话的机会。两人也无可避免地亲近默契了许多。
    现在再说“定亲是权宜之计日后解除婚约”之类,实在有些自欺欺人之嫌。
    只是,前世的国仇家恨亲人离世之痛,依然历历在目。犹如一柄利剑悬在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
    她和他,又有何心情闲暇论及终身?
    贺祈的黑眸,也在定定地看着程锦容。
    这一刻,四目相对,能清晰地从彼此眼中看出的心意。
    贺祈看着程锦容,低声说道:“阿容,你无需有什么顾虑。你一日不愿嫁,我就等你一日。你一年不嫁,我等你一年。三年之后,或是四年五年,我会一直等。等到你心甘情愿嫁我的那一日。”
    程锦容心尖轻颤,鼻间莫名地有些泛酸。
    她不是独自在黑暗中前行。她的身畔有他,两人并肩同行,携手面对即将来临的风雨。
    待一切安定平息后,嫁给他,和他成为夫妻,共度一生。此时想来,竟令她异常的安心踏实。
    良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于贺祈而言,无疑于天籁。
    贺祈的黑眸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一张俊脸也似在闪光。他伸手握住程锦容的手,手心的温度也灼烫的惊人。
    程锦容脸颊微红,耳后也在悄然发烫。
    两人未再说话,就这么握着手,静静地聆听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
    第三百零五章 有喜(二)
    程锦容前来平国公府之事,贺祈提前知会了太夫人。
    众人见面,一番见礼寒暄,不必细述。
    太夫人早命人备好家宴,笑着说道:“我不知你口味,便令厨房多做了些菜肴。”
    何止是多做了些菜肴,满满当当的一桌子,煎炒烹炸,香气扑鼻。男子一席,是贺祈和贺大郎贺四郎。
    女子这一席,太夫人领着朱氏魏氏,再加上程锦容,也只四个人。
    程锦容心中感动,忙笑道:“祖母盛情,我却之不恭,只得领受了。”
    说着,上前扶着太夫人的胳膊,伺候太夫人入席。
    太夫人笑着吩咐一声:“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讲究那么多虚礼,都坐吧!”
    程锦容含笑应下。
    朱氏嫁入贺家几年,安分守己,从无争锋之意。往日处处让着魏氏一头。如今二房出了变故,魏氏彻底沉寂,朱氏这个长孙媳,得了太夫人器重,比往日风光得多。
    程锦容要坐下首,朱氏立刻笑道:“我们妯娌,日日在太婆婆眼皮子底下打转,太婆婆早见得烦了。定是想多看看程妹妹这张新鲜脸孔。”
    一边说着,一边将程锦容拉到太夫人身侧坐下。
    魏氏也笑道:“大嫂说的是。程妹妹快些坐下吧!”
    有了身孕之后,魏氏心里的阴郁几乎散之一空。此时目中含笑,精气神颇足。
    推让一番,程锦容到底还是在太夫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太夫人看在眼里,心里颇为满意。
    郑氏“养病”不出,魏氏有了身孕,要一心养胎。便是魏氏没有身孕,内宅家事也不能再落到二房。
    朱氏这个庶长孙媳,为人谨慎仔细,打理内宅琐事正合宜。更重要的是,朱氏不是掐尖要强之人,知分寸懂进退。
    在勋贵公侯府邸,嫡庶之别,更胜长幼排序。程锦容是贺祈的未婚妻,也是未来的平国公世子夫人。
    朱氏主动礼让,可见她心思清明。自己的位置摆的正,日后便好相处。
    太夫人目光又掠过魏氏的脸孔,心里暗叹一声。
    魏氏出身名门,性情贤良,往日也没什么错处。奈何贺袀母子犯下大错,魏氏也受了牵累。
    好在魏氏有了身孕。
    为母则强。再柔弱的女子,做了母亲之后,为了孩子也会变得坚强坚韧。
    太夫人再看眉眼含笑的程锦容,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这个未来孙媳,貌美聪慧医术高妙,深得裴皇后青睐,也得了天子另眼相看。京城名门闺秀一抓一大把,能如程锦容这般出众的,再没有第二个。
    ……
    用完膳后,程锦容主动为魏氏诊脉。
    魏氏忙笑着道谢。
    从外面请来的大夫,哪里及得上程锦容。
    程锦容凝神诊脉后,对魏氏说道:“养胎最重一个养字,二嫂身体底子极好,只是心思郁结,忧思颇多,损伤了肝气,对养胎不利。我为二嫂开一张安胎药方,二嫂喝上一段时日便可。”
    二房出了这么多事,魏氏忧思过度,也是难免。
    魏氏满面感激地道谢:“多谢程妹妹了。”
    程锦容微微一笑:“二嫂不必这般客气。过了三个月,胎相稳固,二嫂每日可在园子里转一圈。一来于心情有益,二来,适当的运动对身体也是好事。还有,平日进补不宜过度。否则,腹中孩子的个头太大,不利日后临盆生产……”
    魏氏连连应下。
    一旁的太夫人,也听得分外专注。
    贺袀进了斥候营,能不能安然熬过几年,尚未可知。贺袀至今只有一个庶女,若魏氏能生一个儿子,二房便有了子嗣香火。
    天色已晚,程锦容不便多留,很快起身告辞。
    程锦容走后,太夫人对魏氏说道:“你什么都别想,好好顾着肚中的孩子。”
    魏氏柔声应下。
    太夫人看着魏氏,目中露出些许怜惜:“二郎如今身在斥候营。你心中牵挂他的安危,也是难免。只是,有孕之人,不宜多思多虑。暂且将这份心思放下吧!”
    提起贺袀,魏氏心头一酸,眼圈微红:“太婆婆说的话,孙媳都记下了。”
    “你记下就好。”太夫人轻叹道:“你还年轻,没经过什么坎坷。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了。人这一生,总会遇到许多难以预料的变故。不管如何伤心难过,不管到了何时,都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
    嫁给武将,就要做好丈夫会战死沙场的心理准备。
    斥候营的折损率,是边军军营之冠。
    更何况,贺袀初进军营,从无对阵杀敌的经验。这样的新兵,在军营里最易受伤战死。在见到公爹的家书后,魏氏已偷偷哭了两场。
    魏氏忍着泪水,哽咽着应道:“是。太婆婆放心,我怀着夫婿的骨血,一定会安然生下这个孩子,将孩子抚养长大成人。”
    太夫人轻轻拍了拍魏氏的手背,无声长叹。
    ……
    四月末,宣和帝再次化名燕五爷微服出宫。
    这一日,宣和帝先见了身体痊愈如常的吴商人,似随口问道:“你的病症真的痊愈了?腰腹处情形如何,现在能否用力?”
    吴商人自不知宣和帝的真实身份。只是,宣和帝为帝多年,便是再竭力掩藏,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间的上位者威严却是掩也掩不住。
    吴商人走南闯北经商多年,早练出了过人的眼力。心里暗中揣度对方的真实身份,一边恭声应道:“是,我的病已经好了。腰腹处有一道伤疤,也已长好了。暂时还不能用什么力气。”
    “不过,女神医说了,只要我继续喝药,养个一年半载的,身体恢复了元气。便和常人一般无二。”
    程锦容至始至终没透露身份姓名,吴商人便称呼一声女神医,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宣和帝目光一掠,忽地说道:“我想看看你的伤疤,不知可否?”
    吴商人立刻笑道:“这有何不可。”
    这位贵人,如此关注他的病症。说不定就是和他患了同样的病,前来向女神医求诊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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