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公等一众内侍皆提起了一颗心。尤其是赵公公,目光凶狠,像要吃人一般,狠狠地盯着程锦容:“程太医!你口口声声说有把握治好皇上的病症,皇上为何情形如此不妙?”
    平日,赵公公多是笑脸迎人。此时卸下了平日的面具,看着倒是有人味多了。
    程锦容抬起头,目光锐利:“我忙着为皇上看诊,无暇和赵公公斗嘴争锋。等过了这几日,赵公公再来寻衅,我自会奉陪。”
    赵公公:“……”
    赵公公碰了个硬钉子,脸色十分难看。接下来再未张口。
    耳边少了刺耳的聒噪声,清净多了。
    程锦容吩咐甘草拧来温热的毛巾,不停为宣和帝擦拭额头脖颈,还有裸露在外的手腕等各处。
    另一间密室里,备了各式所需的药材,别说一个人,便是供十个人用上半年,也是绰绰有余。
    杜提点多年未做熬药这等琐事,手脚依然利落,一边盯着药炉上的药材火候,一边心中默默思忖。
    程锦容在为宣和帝开腹后,一刹那的色变,到底是何缘故?
    莫非,宣和帝的病症另有变故?
    只是,正如程锦容所言。宣和帝最忌讳别人询问龙体宿疾一事,便是自己最心腹亲近之人也不例外。
    眼下也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还是等宣和帝熬过这几日再说吧!
    杜提点满腹心事的熬好了退烧汤药,端进了密室。喂药原本也是杜提点的,程锦容见他颇有倦容,便将喂药的差事接了过去。
    宣和帝即使是在高烧中,也表现出了惊人的求生欲。温热的苦涩汤药递至嘴边,便张嘴喝下。
    病患有如此求生意志,十之八九都能撑得过去。
    程锦容眉头略略舒展,继续不疾不徐地喂药。
    赵公公自碰了硬钉子之后,便没再张过口。在看到程锦容眉头舒展时,赵公公也暗暗呼出一口气。
    ……
    天一点点暗了下来。
    到了御前侍卫们换班的时候。
    裴璋领着一群御前侍卫前来,守了一整日的贺祈等人,便可以歇下。
    裴璋目光微闪,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皇上一日都未露面。”
    宣和帝前来皇庄,到底要做什么,众人都猜到了。不过,有些事心知肚明就罢了,却不便诉之于口。
    再者,裴璋口中说的是宣和帝,其实心里真正惦记的是进了寝宫一天未再露面的程锦容才对。
    贺祈瞥了裴璋一眼,淡淡道:“裴校尉晚上当值,要加倍留神,不可让任何人靠近寝宫半步。”
    好好当你的差,阿容就不劳你操心了。
    裴璋显然听出了贺祈的话中之意,面色未变,只目光冷了几分。
    贺祈已转身离去。
    朱启珏江尧等人,一同迈步,去了贺祈的院子里。
    一站就是一整日,就是铁打的人,也会觉得疲累。更别说娇生惯养长大的江尧叶凌云郑清淮了。他们三人原本都觉得进宫当差是一件风光体面的好差事,当差还没两个月,就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我的腿好酸!”叶凌云找了张椅子,直接瘫了上去,一派恶形恶状的模样:“快些找两个年轻美貌的宫女来,替我捏一捏腿。”
    众人笑骂不已。
    贺祈闲闲一笑:“我来替你捏捏腿如何?”
    叶凌云何等机灵,立刻腾地站直:“不用不用,我的腿好的很。再站一夜也没问题。”
    一番戏谑笑闹后,朱启珏才低声道:“表哥,皇上此次来皇庄,是为了治病吧!”
    第三百一十六章 牵挂(一)
    朱启珏此言一出,众人说笑声骤停,齐齐看向贺祈。
    他们皆出身公侯府邸,自幼相识,性情相投。几个好友里,出身最好武力值最高性情最霸道的贺祈,是理所当然的老大。
    如果不是贺祈做了御前侍卫,一直鞭策他们奋进,他们几个也不会这般上进。
    自进宫当值后,风光体面不必细说,家人亲朋对他们的态度,也有了极大的转变。以纨绔自居的少年郎们,心里极其自得,对着贺祈也更信服了几分。
    宣和帝来皇庄小住,他们几个心里也各自猜测过。朱启珏这一问,正问出了他们心里的疑惑。
    贺祈的目光,一一掠过好友们的脸孔,淡淡道:“这里没有外人,只我们五个。今晚我说的话,也只我们五人知晓,绝不可告诉第六个。”
    “是,皇上此次来皇庄,是为了治陈年宿疾。朝堂里那些老狐狸,其实都猜了出来。皇上对此讳言莫深,无人敢说破罢了。皇上说是来皇庄小住,那就是‘小住’。你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在人前不可乱言。”
    “否则,犯了皇上的忌讳,到时候触怒天颜被责罚,谁也救不了你们。”
    “还有,为皇上看诊的人,不是杜提点,而是程锦容。”
    众少年:“……”
    他们的猜测竟然都是真的!
    朱启珏和叶凌云三人面面相觑,满面震惊。
    过了许久,朱启珏才惊叹出声:“怪不得提点大人如此提携表嫂。原来如此!”
    表嫂这两个字,显然大大取悦了贺祈。贺祈目中闪过愉悦的笑意,没什么诚意地叮嘱一声:“私下喊一声表嫂也就罢了。当着她的面,可别乱喊,免得她羞恼。”
    哟!瞧这口不对心的德性!
    不过,程锦容为宣和帝看诊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众少年一时回不过神来。就连嘴欠的郑清淮,也忘了说笑。
    叶凌云忍不住惊叹:“程太医有此天大功劳,日后前程似锦,简在帝心,绝不会弱于杜提点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说的是。”
    “杜提点一把年纪,不出几年,就该告老致仕了。以后,程太医就该是天子的专职太医了吧!”
    “除了程太医,太医院里还有谁堪配为天子太医?”
    “贺三,我现在忽然觉得,要不是你的脸生得俊,你根本就配不上程太医!”
    最后这一句,听得众少年轰然而笑。
    贺祈也没觉得被冒犯,挑眉一笑:“脸生得俊,也是能耐!你们几个,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真是脸都不要了!
    众少年又是一阵戏谑笑闹。倒是将之前略显沉闷的气氛冲淡了。
    说笑一番后,贺祈收敛笑容,再次正色叮嘱:“我刚才说的话,绝非玩笑。你们都记牢了。”
    “皇上看诊治病之类的话,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程锦容为天子看诊之事,更不可提及!”
    朱启珏等人再笑闹,也知道轻重,各自正色应了下来。
    待朱启珏等人走后,贺祈站到窗前,默默遥望着天子寝室的方向。
    宣和帝疑心极重,御前侍卫们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并未真正得天子信任。便如治病看诊之事,对着他这个御前侍卫统领也未透露只字片语。
    如果他所料未错,天子寝室里,一定另外修了密室。
    宣和帝一日没好,一日不会出密室。
    程锦容,也被变相地软禁在了密室里。
    哪怕他对程锦容极有信心。可事到临头,心里依然时时牵挂惦记。这一日,别人看他神色镇定如常,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里是何等焦灼难耐。
    ……
    焦灼难耐的,又何止是贺祈。
    裴皇后这一日,也同样如坐针毡,忐忑难安。
    摆得满满当当的一桌晚膳,裴皇后只略略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和裴皇后一同用晚膳的六皇子,也没什么胃口。他随着裴皇后一起搁了筷子,俊秀的小脸上掠过一丝忧虑,低声说道:“母后,父皇今日没见人,容表姐也一直不见踪影。是不是……”
    裴皇后迅速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立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来。
    裴皇后和六皇子移步去了寝室,吩咐所有宫人都退下。只剩母子两人了,裴皇后才轻声道:“小六,你也不是不解事的孩童了。有些事,不必瞒你。”
    “你父皇来皇庄,是为了治病。”
    “为你父皇看诊的,正是锦容。”
    六皇子心中早有预料,不过,亲耳听到裴皇后说及此事,还是一脸震惊错愕:“母后说的都是真的?”
    事到如此,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裴皇后咽下叹息,点了点头:“这么要紧的事,母后如何会骗你。”
    “你父皇的性情脾气,你也清楚。看诊之事,他从未和我提过半个字。此次令我伴驾随行,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能说穿,配合着天子一同做戏罢了。
    六皇子绝不蠢钝,事实上,他有着远胜同龄少年的敏锐。
    他几乎立刻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母后病弱多年,从未出过宫。父皇每次出宫,都是令郑皇贵妃伴驾。若说装装样子,也该令郑皇贵妃同行才是。为何忽然令母妃出宫伴驾?”
    不对,不止是裴皇后,一众皇子谁也不带,只独独带了他一个!这也不同寻常!他心里很清楚,父皇对他的喜爱,还远远没到超过众皇兄的地步。
    到底是为什么?
    裴皇后默默凝视着聪慧敏锐的儿子,轻声道:“因为,锦容是我嫡亲的姨侄女。她对我孺慕亲近,你和锦容也素来亲密。”
    六皇子:“……”
    如此说来,父皇令母后和他前来伴驾,是要以他们来牵制容表姐了!
    六皇子知悉了其中的奥妙,心情并未好转,反而说不出的气闷难受。
    他想起了自己和程锦容说过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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