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夫人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看着裴璋神色冷淡的俊脸,永安侯夫人心里十分憋屈,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是关心裴家,还是忧心程锦容安危?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程锦容现在是天子太医御前红人,又是未来的平国公世子夫人。宫中有裴皇后护着她,宫外有平国公府给她做靠山。何需你来操心!”
    程锦容这三个字,是裴璋心中最深最痛的伤疤,稍稍一触,痛不可当。
    裴璋面色未变,目中一片晦暗。
    同在御前当值,可在程锦容的眼里,他这个嫡亲的表哥早已成了陌路人。她从不正眼看他,偶尔看一眼,大概和看路边的树桩差不多。
    如果不是裴家做了对不起程锦容母女的事,他和程锦容又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
    永安侯夫人逞了口舌之快后,见儿子这般模样,又有些心疼,放缓声音道:“为娘不是有意要戳你心窝。”
    “不过,你和程锦容已经各自定下亲事,一别两宽。你也别再惦记她了。”
    “等边关战事平定,我便为你操办亲事,娶叶家小姐过门。”
    提起没过门的未婚妻,裴璋脸上没有半点喜色,神色淡漠至极:“男儿当先立业再成家,成亲之事不急。”
    永安侯夫人轻哼一声:“你不急,我还急着抱孙子。过了年,你也十八岁了。别人家的儿子在这等年纪,都已经当爹了。我提醒你一句,你别忘了自己是裴家嫡子,要为裴家传承子嗣香火。”
    裴璋目中闪过浓浓的讥削:“一旦东窗事发,裴家上下都没活路。有没有子嗣香火,到时候都没区别。”
    永安侯夫人:“……”
    这个混账!简直是在咒裴家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永安侯夫人血气上涌,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怒道:“你给我闭嘴!这等不吉利的话,岂能随口乱说。要是被你父亲听见了,可就糟了!”
    裴璋对永安侯早就失了儿子对父亲应有的孺慕和敬重,闻言冷笑一声:“这算什么不吉利。当年敢做那等瞒天过海丧心病改的恶事,有恶报也是迟早的事。”
    “以皇上的脾气,要是知道裴家犯的欺君之罪,绝不可能饶过裴家。这一点,父亲心里很清楚,母亲也该知道才对。”
    永安侯夫人被这番戳心戳肺的话刺得五脏六腑皆痛,阴沉着脸说道:“这桩秘密,知道的只有寥寥几人。常院使死了,青黛菘蓝也死了。裴皇后要保命,绝不敢吐露半个字。程锦容不敢说,我和你父亲不会说。只要你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这桩秘密,永远不会见天日!裴家也会安然无事!”
    “等二皇子做了储君,日后登基为帝,裴家还有几十年的富贵……”
    裴璋嘲弄地扯起嘴角,打断永安侯夫人:“母亲也太想当然了。皇上偏宠六皇子,日后要立储君,也会是六皇子。”
    永安侯夫人脱口而出:“你父亲绝不会坐视六皇子被立为储君!”
    什么叫“绝不会坐视六皇子被立为储君”?
    裴璋心里咯噔一沉,不动声色地探询:“母亲这话是何意?立储一事,全凭皇上心意。父亲若能左右圣心圣意,早就推二皇子上位,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了。”
    永安侯夫人说漏了口,心里有些懊悔,含糊其辞地应道:“你父亲既然这么说了,自有他的办法,我哪里清楚。”
    永安侯能有什么办法?
    永安侯想做什么?
    裴璋的脑中闪过一个令人耸然的念头,寒意从心底蔓延。
    他没有再问,神色如常地对永安侯夫人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歇下。母亲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妹妹病了,胡乱呓语几句,算不得什么,母亲不必忧心。”
    这还像儿子说的话。
    永安侯夫人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嗯了一声。待裴璋走后,叫来裴绣的贴身丫鬟叮嘱几句,便也离开了。
    ……
    一直闭着双目的裴绣,翻了个身,脸向着内侧,眼里满是惊骇和恐惧。被褥下的身体颤抖个不停。
    活了十几年,她曾经最大的烦恼,是不及程锦容貌美,气恼父亲母亲待程锦容更胜对她这个亲生女儿。
    可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残忍和不堪!
    前两日听到的,和刚才所听的话,勉强拼凑出了那桩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程锦容忘恩负义移情别恋,是裴家算计在先,是裴家对不起程锦容母女……
    “小姐,”丫鬟惊觉主子在被褥下抖得厉害,忙凑上前来:“小姐为何全身在发抖?是不是身子不适难受?”
    她确实难受。
    头脑昏沉,心中一片冰冷。就如在置身在三九天的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丝温度。
    第四百三十四章 用心(一)
    丫鬟见裴绣一声不吭,愈发焦虑情急,伸手去探裴绣的额头:“小姐的额头好烫!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去请大夫来!”
    “不用了!”
    裴绣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之意:“这么晚了,不必惊动母亲。大夫开了药方,你照着药方煎一碗药来。”
    丫鬟不敢违令,只得应声退了出去。
    裴绣无声哭了片刻,用袖子擦了眼泪。
    这桩秘密,牵扯太广,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从今日起,她就将这桩秘密严严实实地藏进心底,绝不能吐露半个字。
    程锦容,裴家是对不起你。可到底也将你抚养长大。
    如今,你亲娘是宫中皇后,你的弟弟是深得天子喜爱的六皇子,日后贵不可言。你在宫中风光得意,又有了贺祈这样的乘龙快婿……
    你就大度宽容一回,将这桩恩怨放下吧!
    丫鬟熬好了药端来,裴绣哭红了一双眼,不过,情绪已经稍稍平静下来。
    药很苦。
    裴绣平日最厌恶喝药,此时却一声未吭,慢慢将一碗汤药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合上双目睡着了。
    ……
    裴璋回了院子后,在书房里独坐了许久。
    书房里没有燃烛火,一片黑暗,将裴璋的身影笼罩在其中。竟显出了几分孤寂。唯有那一双眼,格外明亮锐利,闪着幽暗的光芒。
    父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梆梆梆!
    三更了!
    裴璋终于推开门,叫了两个亲兵进书房,低声吩咐:“……盯着府里的动静,尤其是父亲身边的亲兵,有什么异动,立刻向我回禀。”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为什么忽然要盯着侯爷的一举一动?
    两个亲兵有些诧异,对视一眼,低声应下。
    这一夜,裴璋辗转难眠。
    隔日五更天,裴璋起身进宫当差。
    贺祈带了两百御前侍卫离京,剩下八百御前侍卫,依旧分做两班当值。论出身论圣眷,便属到裴璋了。这一段时日,裴璋经常出入保和殿,在御前当差。
    也因此,裴璋和程锦容见面的机会比以前多了不少。
    说来也巧,今日裴璋刚到殿外,便在廊檐下遇到了程锦容。
    柔和的晨曦洒落在那张熟悉美丽的脸庞上。她的神情平静安宁,目光柔和,嘴角微扬。在见到他的刹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敛了笑意。
    目不斜视,恍若未见,就这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这一年多来,他早已习惯了。
    习惯了她对他视而不见,习惯了远远地看着她的身影,习惯了默默看着她和贺祈浅笑低语,也习惯了心里麻木的钝痛。
    今日,他忽地叫住了程锦容:“程太医。”
    程锦容脚步一顿,略略转头,目光明亮,神色淡漠:“裴校尉有何指教?”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近的看过她了。
    裴璋心中有些酸涩,神色未动,唯有一双热切的眼,稍稍泄露出了真实的情绪:“贺祈离京有半个月了吧!听闻他和鞑靼太子不太和睦,一路上时有冲突。”
    程锦容有些讶然。
    裴璋特意叫住她,就是为了说这些?
    大概是程锦容脸上的讶然太明显了,裴璋有些讪讪:“我没有他意,就是随口一说。”
    程锦容定定心神,淡淡说道:“多谢裴校尉关心。我昨日接到他来信,他在信里也提了几句。都是些小冲突,没什么大碍。”
    行军途中,每隔三日就会有一封奏折送到御前。贺祈假公济私,趁机夹带些“私信”给程锦容,倒也便利。
    离京第一天,贺祈动手揍了元思兰的亲兵。第三天,几个御前侍卫在扎营露宿时和鞑靼骑兵闹腾了一回。第六天,御林军里的一个小头目和一个鞑靼骑兵的头目打起来了……
    总之,这一路上就没消停过。
    贺祈也未隐瞒,一五一十地写进了奏折里。宣和帝看后,不置可否。
    裴璋嗯了一声。顿了片刻,又道:“他此次出公差,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京。等他回来后,你们也该成亲了吧!”
    这个裴璋,到底想说什么?
    程锦容眉眼微冷,声音也冷了几分:“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裴璋咽下喉间涩意,轻声道:“容表妹,我没有恶意。”
    程锦容并未动容,目中依旧闪着戒备提防:“我要进去为皇上请脉,请裴校尉让一让。”
    裴璋只得让开,目送程锦容的背影消失在门槛里。
    ……
    这一日过后,裴璋和二皇子走动渐渐密切。
    裴璋是二皇子的表哥,又是二皇子伴读,原本就关系密切。裴璋主动示好亲近,二皇子没生半点疑心。
    裴璋在御前当值,平日没什么空闲。逢休沐日,便去了二皇子府。
    二皇子设了小宴,叫来幕僚相陪,又召了几个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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