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容每隔五日回府一晚,和贺祈夫妻相聚。
    夫妻闲话时,贺祈将江尧新婚闹得满心不快的事说给程锦容听:“……江六也够憋屈的。他还以为自己瞒着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了。他成亲这么多天,连新婚妻子的手都没碰过。更别说圆房了。”
    程锦容想到刁蛮任性的裴绣,不由得一声轻叹:“娶了这样的媳妇,真是够江六受的了。”
    “裴绣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她从小就任性,也没什么心机城府。心里不痛快,就要露在脸上。江六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不会伏小做低哄人那一套。”
    “而且,这门亲事是永安侯和卫国公定下的。他们两人心里都不情愿。也难怪一成亲就闹成这样。”
    说到底,最后一条才是根本问题。
    两人毫无情意,且看不上彼此,还没成亲就心有隔阂。几乎陌生的两个人,骤然间就被捆到一起成了夫妻,矛盾重重是必然的。
    贺祈为好友惋惜:“江六虽然爱哭了些,其实本性不错。偏偏娶了这么一个能作能闹腾的媳妇。”
    程锦容沉默片刻,低声道:“听闻永安侯夫人,不肯住在永安侯府,现在搬去和裴璋同住。”
    贺祈嗯了一声。
    这大半年来,永安侯府为喜好八卦的妇人们提供了许多嚼舌之资。
    裴璋父子反目,就不必细说了。就说裴绣成亲那一日,裴璋过家门不入,也成了一桩笑谈。紧接着,永安侯夫人又搬出了侯府。
    虽然裴家在外宣称“永安侯夫人思念儿子所以出府小住”,个中精彩内情,难免有人揣度一二。
    就连裴皇后都知道此事。
    母女两人私下说话时,裴皇后冷笑道:“裴钦心思阴毒,做尽坏事,现在也算遭报应了。儿子不认亲爹,妻子也宁肯离府另居。”
    “他现在百般抬举庶子裴钰,说不定,还打着将爵位传给庶子的主意。先不说他能不能活到那一日。就算他写了折子,皇上也绝不会允!”
    宣和帝对二皇子有多不满,对永安侯只会加倍不满。大半年里,永安侯在神策军里的人手被拔了大半。忠勇郡王做了副统领,也是一个极明显的信号。
    众人都看在眼底,永安侯已经失势也失了圣心。
    不过,裴皇后一日是中宫皇后,永安侯府身为后族就不会倒。立储风声极高的六皇子,也是永安侯嫡亲的外甥。
    在众人看来,永安侯还有翻身的余地。
    ……
    永安侯心里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他重回朝堂后,说话行事低调了许多。
    每日上朝,能不张口就不张口。偶尔张口说话,必然会顺着天子的话音口风。散朝后便去军营,时常就住在军营里。
    永安侯府没了当家主母,永安侯在府中的时间也极少,内宅总得有理事之人。永安侯将琐事交给了一个生过庶子的妾室。
    至于府中杂务,则交给了裴钰。
    裴钰心中有些不安,几番张口推辞:“父亲如此信任我,我心中十分高兴。只是,我年少识浅,从未理过外务,也不敢擅做主张。父亲还是……”
    “还是什么?”永安侯冷冷诘问:“是我要低声下气地去请你兄长母亲回来?还是抬举你三弟四弟?”
    裴钰之下还有两个庶子。一个十二岁,一个七岁。
    裴钰被噎得满面涨红,不敢再吭声。
    不过,裴钰颇有自己的智慧。小事也就罢了,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便骑马去找嫡母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冷言冷语没能赶走裴钰。裴钰颇有些逆来顺受的模样,时常去请教。永安侯夫人半推半就,也就指点几句。
    如此一来,永安侯府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永安侯对这些事心知肚明,只做不知。
    他铆足了劲头,要做一件大事。
    朝堂中立储的风声渐高,上奏折请立储君的官员越来越多。不过,多是四五品的中等官员。真正有分量的文臣武将朝堂大员,还在默默观望中,或是等火候到了,再出言表态。
    三公四侯中,永安侯第一个上奏折请立六皇子为储君。
    第五百三十七章 无耻(一)
    魏贤妃顾淑妃赵贵人罗贵人等人皆满面含笑,张口请安问好。闲话一番后,罗贵人便将话题扯到了立储一事上。
    “……听闻朝中近来屡有臣子上奏折请立储君。六皇子聪慧过人,品性贤良,忠孝悌义。请立储君的风声极高。妾身应该先恭喜娘娘才是。”
    赵贵人瑜美人等人纷纷出言夸赞六皇子。
    顾淑妃也笑道:“臣妾身在后宫,不懂朝堂里的事。几个皇子,各有各的长处。六皇子虽然年少,却是皇后娘娘嫡出皇子,性情纯良敦厚。皇上立六皇子为储,既是大楚之福,也是宫中嫔妃们的福气。”
    最后这一句,意味深长。
    宣和帝龙体衰弱,一日不如一日,不知还能再撑几年。后宫嫔妃们心中都清楚。以后她们有没有富贵安逸的日子过,就得看未来的新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从嫔妃们的角度而言,六皇子被立为储君,委实是一桩喜事。
    所以,嫔妃们的道喜也显得格外真诚。
    裴皇后目光柔和,笑着说道:“立储是国之大事,自有皇上圣心决断,本宫也未多言,等着皇上下旨便是。”
    干坐在一旁的魏贤妃,心里憋闷无需细述,面上也露出笑容来:“听闻三公四侯里,永安侯第一个上奏折给皇上,请立六皇子为储君。到底是嫡亲的舅舅!”
    永安侯府是裴皇后的娘家。裴家昔日的显赫风光,有大半都是因裴皇后而来。可这两年多来,裴皇后几乎从不宣召永安侯夫人进宫。就连裴五小姐出嫁,赏赐也不丰厚。
    如果裴皇后肯为永安侯说情,永安侯也不会在府中“自省”大半年之久了。
    魏贤妃故意提及永安侯,这是有意在给裴皇后添堵哪!
    裴皇后笑容淡了下来,淡淡瞥了魏贤妃一眼:“永安侯先是皇上的臣子,然后才是小六的舅舅。立储是国朝大事,岂能仅凭私~情便上奏折请立储君。贤妃张口说这等话,着实不妥。”
    “照贤妃说来,镇远侯是五皇子的嫡亲舅舅。也该上奏折,请立五皇子为储君才是。贤妃今日语气不善,定是因为镇远侯没上奏折的缘故了。”
    魏贤妃:“……”
    魏贤妃被噎得面红耳赤,连连起身告罪:“臣妾刚才只是随口说笑,绝无他意,请皇后娘娘息怒。”
    裴皇后冷冷地看着魏贤妃,没有说话。
    众宫妃静默不语。
    椒房殿里陡然安静下来,静得令人心慌。
    魏贤妃一直维持着裣衽行礼的姿势,腰酸腿软,额上渗着细密的冷汗。后背更是冷汗涔涔。
    良久,裴皇后才徐徐说道:“本宫也是随口说笑罢了,贤妃这般紧张做什么,快些坐下说话吧!”
    众人这才配合地笑了起来:“娘娘真是风趣。”
    魏贤妃勉强挤出笑容道:“臣妾失言了,娘娘宽厚大度,不和臣妾计较,臣妾谢过娘娘。”
    再次坐下后,魏贤妃嘴如蚌壳,闭得紧紧的,再不敢多说一句。
    顾淑妃心中暗叹一声。
    六皇子被立为储君,是十拿九稳的事。宣和帝一直封着二皇子府,说到底,也是为了六皇子。否则,有嫡长的二皇子在,众臣上奏折绕过二皇子请立年少的六皇子为储,总有几分说不过去。
    只怕要等六皇子立储后,宣和帝才会放二皇子出府了。
    还有倒霉的郑皇贵妃,被削了妃位后,一直幽禁在钟粹宫。这都一年多了,也没能出钟粹宫半步。大皇子四皇子都受了牵连,如今行事格外低调安分。
    朝中立储风声越来越高,大半都是请立六皇子,请立大皇子二皇子的寥寥无几。
    宣和帝在不动声色间,为六皇子扫清了障碍,铺平了储君之路。
    魏贤妃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却是心有不甘,偶尔总要冒那么一两句酸话怪话。今日踢到了铁板,被裴皇后收拾得颜面全无。
    过了这一回,想来魏贤妃也就彻底老实了。
    ……
    待众嫔妃离去后,裴皇后脸上的笑意也褪去,目中闪过恼怒。
    瑜美人见裴皇后心气不顺,轻声进言道:“娘娘若嫌气闷,不如召程太医来说说话。”
    这话正中裴皇后下怀。
    裴皇后略一点头:“也好,本宫去寝室休息片刻,程太医来了,让她直接进本宫寝室便可。”
    能随意进出裴皇后寝室的,整个皇宫除了天子六皇子之外,也只有程锦容了。
    一炷香后,程锦容轻轻推门,进了裴皇后的寝室。
    门被关上,宫女们守在数米之外。
    寝室里,裴皇后面色沉凝,目中闪着怒气。
    程锦容走到裴皇后身边,轻抚裴皇后的后背:“娘娘因何事恼怒不快?”
    裴皇后满面愠色,低声怒道:“裴钦此人,实在是厚颜无耻!”
    “他眼见着二皇子失了圣心,和储位无缘。立刻就烧起了热灶,连连上奏折请立小六为储君!”
    裴钦确实是六皇子的亲舅舅。这般为六皇子“开路冲锋”“摇旗呐喊”,在众人看来都是理所应当。
    就连宣和帝,对永安侯的态度也大为缓和。
    裴皇后心里那团无法言喻的怒火,却越燃越汹涌。
    凭什么?
    当年为了凤位,为了二皇子和寿宁公主,裴钦设计陷害,将她的女儿困在裴家为质,逼迫她进宫做替身。为了女儿的性命安危,她忍辱屈服。
    如今,她终于翻身,处处占上风。永安侯却出此贱~招,拉拢一无所知的六皇子,也顺带向宣和帝示好。
    真是厚颜无耻之尤!
    程锦容眸光一闪,低声道:“娘娘心里恼怒,我都清楚。不过,娘娘眼下什么都不宜说不宜做。先由着他蹦跶一段时日吧!等小六的储君册封典礼过了,再出手对付他也不迟。”
    也只得如此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六皇子被立储君。卫国公靖国公老持沉重,镇远侯晋宁候各有私心,平西侯也未出头,永安侯第一个出头,对六皇子来说总是好事。
    裴皇后缓缓吐出胸口闷气。
    第五百三十八章 无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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