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同伙,”我打断她,“本宫的意思是,打从一开始,你就是风离引我们而来的一道路引。”
    “路引?”武娉婷仿似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之事,“民女终日在邀月楼弹琴作曲,分明是公主寻上门来意要见我,逼问我当年镖局灭门之案的真相,要我带殿下来到此地引来风离……”
    我宛然对上她的眼睛,“不知姑娘可还记得,你所坦白的第一个真相,是什么?”
    武娉婷一怔。
    我回忆道:“你说,‘我爹我大哥我的同门师兄弟皆是被他所杀’,是也不是?”
    武娉婷道:“不错,镖局满门确为风离所屠,公主对此有何怀疑?”
    我淡淡勾了勾唇,却不答她,“接着你又说,风离接近你,利用你爹同君锦之的关系,是为了套出君锦之身上藏着的惊天秘地,也就是此刻我们所站着的地方,是也不是?”
    “公主何必明知故问。”
    “后来,就在你爹放走君锦之后,风离忽然出现派兵追击,待你爹回京后,风离为了逼问你爹秘地所在,当着你的面杀光了镖局所有人,是也不是?”
    武娉婷冷笑一声道:“难不成公主还怀疑是我联合风离杀害我的家人?”
    我意味深长地道:“武姑娘自然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只不过在听你陈述之时,有些疑问,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比如,风离……怎么会那么蠢呢?”
    武娉婷一怔。
    我边踱步边道:“若我是风离,既知晓你爹与君锦之是故交,更应站在你爹爹这方慢慢周旋,才能更好的问出秘地不是么?用胁迫的手段去逼问一个重情重义的江湖人,呵,这么愚蠢的强盗行径,又岂会出自风离之手呢?”
    见武娉婷意图张口,我又抬了抬手说:“还有,你说你爹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在临死前将秘密附耳说给你听,哎,那便更奇怪了。既然他老人家自个儿知道秘地,何不虚与委蛇,随便先说个假的骗骗风离?全京城可不止这一座山有乱葬岗啊。即便风离日后识穿,能多活一时总多一分希望,何必要用整个镖局的性命这么惨烈的方式来守住秘密呢?
    武娉婷听我说完,反倒不急着辩解了,“要是按着这番说法,公主在邀月楼初见时就认定我所言有虚,当时为何不说,今夜又何必约我来此?”
    我轻轻笑了笑,依旧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你知不知今日,我命我的影卫阿右,喔,也就是你眼前这位去了一个地方是哪儿?”
    武娉婷抿了抿唇,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阿右。
    我提醒道:“是块坟地,当然不是我们这儿。那块坟里躺着好几口人,有尚威镖局总镖头啦,师爷啦,镖头之子啦……哎,你说奇怪不奇怪,早些年他们都是有人祭拜的,那旧香炉还健在呢,今日明明是他们的忌日,可坟头前杂草丛生,诶,阿右你说,那杂草的长势有多久没人清理了?”
    阿右:“约莫一年。”
    我挑了挑眉毛朝武娉婷道:“我想你应该不会告诉我,为了报仇,你把祭拜父母兄弟这事儿都给忘了吧?”
    她闻道此处已是变了脸色,我敛下笑容,不带情绪低地道:“真正的武娉婷已经死了,而你,是假的,是风离的人。”
    她冷冷的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疯子:“我若是风离的人,又为何要杜撰一个风离灭门镖局的故事给你听?”
    我斜眼道:“谁说那是杜撰的?尚威镖局被风离灭门,这一点,我并未有怀疑。”
    她冷然道:“喔,那公主倒不如说说看,你以为的当年真相又是如何?”
    我耸了耸肩,“起初,我只是不解,若风离当真当着武姑娘的面弑了她满门,她满怀怨恨,又如何会年年以对曲为由寻找仇人?对一个痴情女子来说,这番行为不像是寻仇,倒更似怀着浓浓的爱慕之意,在等待自己的心上人。”
    “武娉婷”轻蔑的一笑,“就这样?”
    我摇了摇头,认真地道:“镖局十几口人死于风离的阴谋之下或许没错,但未见得是当着武姑娘的面一一杀害。再者,她若当真知道秘地之处,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动过查探究竟的念头。去看,倒有可能见到风离,不去,根本杳无音讯。”我又踱了一圈,“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对所谓的秘地之所浑然不知,知道秘地的人,只有他爹。风离是个聪明人,自然会用聪明人的法子接近她爹,最终得到她爹的信任,探出了秘地所在。”
    眼前这个“武娉婷”眼帘微闭,声音压的极低:“他既已问出想问,又何故要杀镖局满门?”
    “为了独吞这个秘密,未免老镖头找到君锦之之子,风离必会将其杀害。至于为何灭门……多半是他杀武老镖头时被其他人给发现了,引来了整个镖局的人,虽然闹出大动静对自己未必有利,那也没办法,只能杀人灭口。” 我悠悠叹了口气,“我想武娉婷当时应当不在家,所以她并不知杀害她全家的真凶是谁,相反,风离回头来应当还会以一个守护者的身份出现,照顾她安慰她,如此,才不会惹人怀疑罢。”
    眼前的武娉婷已然连假笑都笑不出了,“公主说的如此详尽,倒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我颇为歉然的挠了挠头,“本宫的联想力素来丰富了些,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切莫见怪。”
    “武娉婷”果然没有见怪,她至此已不再伪装,甚至乎流露冷冽的神色:“公主说了这么许多,听起来似乎头头是道,但公主莫要忘了,亲自来邀月楼对曲,想要见我一面之人,正是公主您,我若当真是风离有预谋安插之人,又岂会未卜先知公主会来,还编了一番谎言相欺?”
    “这世上当然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说到此处我忍不住懊恼的叹了叹,“这一切,都不敢是风离所布下的局罢了。”
    “武娉婷”就这般施施然站着,似乎很有兴趣听听我的说法,“喔?”
    这委实是一个很大的局,大到直待我幡然醒悟,早已深陷其中。
    “第一步,他先让一个失踪多年的采蜜忽然现身于公主府,与此同时又让我发现一封至关重要的信笺,如此一来,我自会为了调查当年的真相而命人跟踪采蜜的一举一动,也自然会因为采蜜上街买药刻意避开弦歌街而查到邀月楼,查到你。”
    “风离知我不好糊弄,兜了这么一大圈子,就是为了引出你这么一个人,他让你半真半假的和我说了一堆话,也知道我未必会尽信,但为了引他出来必会涉险同你前来这秘地,这便是第二步了。”
    “武娉婷”阴森森翘了翘唇,“那么,他为何要引你前来?”
    “开始我也也想不通。直到方才我进来了,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因为这。”我回过身,指了指那堵刻满姓氏的墙,“我想,当年的风离在探听到秘地之所后,应当第一时间就来到了万葬坑进入了秘道,然而,却在这一关处,停住了。”
    “他进不去。”
    “而他知道,能开启机关的人,是君锦之之子。可君锦之之子怎么会听他摆布呢?”
    “那么,仅剩下最后一个人,他的妻子,也就是——本公主了。”
    火光微微跳动着,照不亮这被笼罩的黑暗。
    我莫名想起一句话——万事皆有因果。
    七年前,当宋郎生还只是我的大哥哥,曾在考我《三字经》与《百家姓》时,自个儿倒说错了词。
    我还笑话他,连《百家姓》也不会背,还想考状元呢。
    大哥哥郁闷的说,都是他爹不好,小时候教了他一个错误的版本,这么多年时常都没能掰回习惯来。
    那时我还小,对大哥哥充满了新奇,便让他诵了一遍同我听。
    谁曾想当年少年少女的嬉戏玩闹,会成为多年后一个秘地机关的钥匙呢?
    “武娉婷”没有因为我的这句话而讶异,她沉静的看着我,火光将她拉出一个犹如鬼魅般的倒影,“你知道?”
    “是,我知道,”我没有否认,“而且,风离应当是笃定我知道,才不惜步步为营,让我走到这儿来。”
    总会和采蜜透露心事的小襄仪,又岂会不把大哥哥背错《百家姓》这趣事说道说道呢?采蜜是风离的人,风离知晓后,才会把算盘打在我的身上。
    我木然的望着那一面冰冷的石墙,“我想凤梨千算万算只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由始至终,都对前朝的秘密不感兴趣,所以不会打开这扇石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移回到“武娉婷”身上,“你说,他若得知我打算将这里夷为平地,会否就愿意自动现身了呢?”
    “他若得知,”但听她低声而笑,“今夜,应当便不会再让公主活着离开这秘道了吧。”
    话音未落,阿右蓦然将剑举到她的颈边,可她却未有躲避,面上也未有一丝杀气,只是握着折扇晃了晃说,“杀了我,风离可就收不到公主的礼物了。”
    “唉。”我今夜说了太多的话,颇感疲惫,“本公主比较喜欢那种在摊牌的时候说一点点就能互相坦诚阴谋的敌人呢。怎么就老装糊涂呢?今晚一出发时我就说了,要见凤梨,两手空空很是不好,那可是见面礼呢。何谓见面礼?监国公主一言九鼎,若是没有见到面,又岂会送出这份礼呢?”
    我扬起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武姑娘……喔,不,或许当唤一声……风离公子?”
    空气中凝了一瞬。
    继而是轻轻的笑声响在空荡的地道里,笑声其实并不可怖,客观来说,还是个很好听的声音,只不过,是男人的声音。
    “既是襄仪公主的大礼,在下便笑纳了!”
    第四十章
    火光所投映的黑影,慢慢在石墙上拉长,诡异得仿似妖魔鬼魅。
    像是整个人都被撑起般,原本女子姣好的面孔渐渐破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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